如此一来,竟然盘查出了不少被侵吞的旧账。
若是单这个世子妃坐在那,老油条们自然可以满嘴扯谎,搪塞过去。
可是现在,王爷沉着脸坐在一旁,每当那些管事们巧舌如簧的时候,世子妃总是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然后王爷就在一旁缓缓说出跟儿媳妇对好的台词:“你这通狗屁不通的话,觉得本王和世子妃会信吗?”
一向待人文雅的王爷都如此放粗了,吓得老仆们是扑通扑通地跪下求饶。
再然后,世子妃便放下茶杯,不急不缓地驳斥他们的搪塞之言。
这个新妇似乎早做了功课,居然将他们采买的逐个环节都能说出个章程来。鱼肉青菜四季的价格,全是心里有数,而布匹和药材一类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人家世子妃居然甩出了采买店铺子的账本来。
这……显然是不动声色,早就查验清楚了呀!
对于这么内行的主子,还如何扯谎?
结果苏落云在王府的中堂查了两天的账目,从贪墨钱银的管事仆役那里抠回了银子足有六七百两。
跟陛下宽容的”金银赦”相比,这妇人就严苛多了。
挨板子讨回银子不算,落云又一口气发落了十多人,轰撵出府,不再起用。
北镇王起初也是闲坐,可是看儿媳妇查账越查越心惊,最后等人出去了,他气得一拍桌子:“无知蠢妇,宅子竟然让她管成这样!”
落云倒不是故意要给婆婆难看,只是一边扒拉算盘一边道:“母亲管得很尽心了,只是有些账目,不是在市井里出来的压根就不会清楚钱银多少。我不过因为出身商贾之家,整日在市井里讨生活,所以才知道这些。至于查得这么细,也不全是为了讨回这几百两。现在是战时,我们北镇王府里又住着渔阳公主这样的贵人,难免人多嘴杂。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往外撵一撵心思不纯的人。也算是给剩下的人立立规矩。王府里主人不多,仆役减少些,也能开源节流,如今边关不稳,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手里有些积攒,总归是心里不慌。”
替宗家拿的那笔钱实在不算少。若是还像以往一样养着些挖墙根的硕鼠,迟早有将王府吃空之日。
其实北镇王骂得也没错,宗王妃在管理账目的方面只求没有大错处。
可是她身边养着的诸如奚嬷嬷、盛妈妈一类的老奴太多,以至于府里掌管要事的也都是这些有权势的老奴族亲。
这些人互相勾结串联,难免要生出些歪心思。
而落云轰撵出去的那些人里,就有盛妈妈的两个儿子和奚嬷嬷的两个孙子。
这也是落云让北镇王坐在一旁听自己理账最根本的原因。毕竟她跟奚嬷嬷一类老奴结下了梁子满府皆知。
若是她掌管庶务后,一上来就发落王府的老人人脉,难免有挟私报复的嫌疑。
可是北镇王从头到尾都坐在一旁,听了其中的细枝末节,都知道这些人是犯了什么错被打发出去的,也就免了有人背后告私状,她跟王爷还要费心解释一遍。
一时间,北镇王府的管事下人们,都知道改朝换代了,新掌事的世子妃可不是善茬子,大家且得摆正了心眼,仔细些做事。
至于那被轰撵出府的,自然也有不死心的。
在家养病的奚嬷嬷看到孙子们灰头土脸地回来,自然不干。
于是老婆子仗着自己有脸面,拄着拐杖,让儿媳妇搀扶着,又跑去宗王妃那边哭诉去了。
奚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说着自己丈夫当年对老王的救命之恩,外加儿孙不争气,跟她这个老东西一样不会讨世子妃的欢心。
奚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奴这么一走,王妃您怎么不会照顾自己了?您这一病倒好,整个王府都改朝换代了,我们这些老家臣,再没容身之处了!”
说到这时,一旁的盛妈妈也是扑通跪倒,哭诉自己的儿子糟了冤枉,被世子妃轰撵出府,没脸见人了。
就在这时,有小丫鬟端来了王妃今日的燕窝补汤。
宗王妃十分爱美,虽然年华已逝,但也注重养颜,所以每隔两日都要饮一碗浓浓的燕窝红枣枸杞羹。
可是今日这汤碗里的汁水似乎太稀了一些。等王妃用调羹舀起来一看——这哪是燕窝,分明就是一碗银耳羹啊!
王妃以为是下面的人惫懒糊弄,立刻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问道:“当我是瞎吗?还分不清燕窝银耳?今日厨房是哪个人当值?竟敢这么糊弄!”
结果厨房做饭的厨娘带着一路小跑过来跪下解释:“并非奴婢存心糊弄王妃,实在是今日送到厨房的食材里没有燕窝,我也跟采买的管事说了,您每隔两日都要饮燕窝羹。可是管事却说,这几个月王府的公中空虚,所有的食材采买一律得按世子妃批过的单子来,没有多余的钱来买燕窝,便让我想想法子用银耳替代。管事说是等几个月后收上佃租子了,再给王妃买一些名贵的燕窝来补补。”
宗王妃原本听老奴告状,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如今看到自己养生的份例都抽了水,立刻怒不可遏,冷声说道:“来人,去请世子妃来我的屋里坐坐。”
等落云过来向她福礼问安的时候,王妃冷冷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敢当,你如今掌着家,拿着库房钥匙,真是好不威风。我听说你不光是轰撵了府里一批老资历的奴才,而且还让王府所有的开支全都折半。难道你掌家之后,我们王府就此落魄,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一旁的盛妈妈也冷冷道:“居然用银耳来充燕窝糊弄王妃您,可不就是揭不开锅了?”
落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奚嬷嬷,那老东西的眼睛还红着,应该是好一顿告状。
落云想了想,轻声说道:“王府里的确是没钱了,母亲不也是愁得都‘病’了?先前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儿,父王给垫付了一半罚金,这公中一下子就空虚起来。我一个新妇,没有母亲掌家的本事,只能向王爷表明需得节省些过日子。至于哪些地方需要节省,哪些不能省,我心里没有数,于是干脆列了单子给了父王。由着他老人挨个过筛子。我还真没注意,父亲居然也克扣了您的燕窝这一项。这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房里有一盒八盏的燕窝,是我舅舅托人给我寄来的,年份成色都好,回头我让寄秋送到厨房去给您炖上。就算我们小辈儿节衣缩食,也万万不敢亏待了您的身子。”
宗王妃听她伶牙俐齿的应对,居然一推三六五,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了王爷,也是心里有气。谁都能去问王爷,她能去吗?
王府的钱都垫给了宗家,她若再问,简直是主动过去给王爷骂。
可宗王妃不说话,却有机灵老奴善解人意,盛妈妈讪笑开口道:“世子妃真是好口才!您既然一掌家,王府就没钱了,是不是该想想法子?就没听过哪个王侯之家因为没有钱,而学着平头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您当初给粮草营一出手就是两千两银子,难道就拿不出区区几百两银子让王府过过难关?”
看来要论厚脸皮,还得是这些当奴才的,王妃和王爷都不好意思开的口,老刁奴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这正经熟人之间,若是开口借钱,都不太好意思推诿,更何况她是北镇王府的儿媳妇。
婆家有难处,她可不就应该主动慷慨解囊吗?
当盛妈妈这么说时,奚嬷嬷是嘴角挂着冷笑,嬷嬷是世子妃的手下败将,被世子踹了一脚后,也识趣不再打头阵,只看自己的表亲冲锋陷阵。
第97章
宗王妃权当没听见老仆逾矩,只顾拿着茶盏饮茶,闲看落云如何应对。
落云听了这话,却是抬头看了盛妈妈一眼,语气平平道:“你是仗着自己在王府有几分脸面就这般放肆?还知道这是王侯之家!就算平头百姓家,也没有婆家随便开口索要媳妇嫁妆的道理,你这老奴说出这种话来,是准备让别人笑话北镇王府要吃软饭,得用媳妇的钱银度日?”
落云自从双目恢复之后,说起话来,眼神也会随着话语投射过来,虽然还是以前那般文静羸弱的模样,但是眼刀子一过去,立刻就能感觉到一股压人气场。
盛妈妈虽仗着宗王妃撑腰,却依然顶不住世子妃的眼神,立刻躲闪着辩解道:“是奴婢多言了,还请世子妃见谅。不过王府虽有难处也是一时的,您若肯体恤二老,谁会多嘴说王府的闲话……”
落云其实清楚,若宗王妃不放权,断没有让自己这个没出身没背景的儿媳妇掌家的道理。
现在这刁钻老奴说的,大约也是宗王妃自己的算盘。
落云觉得还是把话讲清楚些,断了某些人的念想,所以她挑眉继续说道:“王府这次钱银周转不便,全是因为宗家外祖父出了事儿,王爷作为宗家的女婿,自然要尽一份心力,倾其所有。虽然王府现在日子紧巴了些,可也没到需要你这老奴四处讨钱的份儿。母亲都没有拿自己的嫁妆来填补,你却拿话挤兑着我,是何意思?要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母亲挑唆了你这老奴欺压新妇,我们王府的名声,就是让你们这群人败坏的!”
落云这么一说,宗王妃自己的脸都要挂不住了。
这新妇真是句句一针见血。倘若王府真到了需要女人嫁妆填补的份儿,按理说,也得从宗王妃开始。
毕竟是她父亲贪赃枉法出了事儿,才牵连着北镇王府吃不上燕窝的。
”够了,盛妈妈还不快些给世子妃认错!”落云说得句句在理,宗王妃一时也无法反驳,只能推盛妈妈挡一挡。
盛妈妈只能赶紧低头认错。宗王妃却还是心里憋火,又斜看着苏落云道:“你说得对,要是王府没钱了,也得是我先将嫁妆舍出去,给满府上下赔罪,你且算算看,用不用将我也卖了,好来填你账面的窟窿?”
一看婆婆发火,落云自然是赶紧跪下赔罪。
就在这时,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屋里这么热闹?”伴着这一声,渔阳公主带着侍女丫鬟一起走了进来。
原来落云来之前,听闻奚嬷嬷进府,就预料到了老搅屎棍出山。
韩临风现在忙着自己的那一摊子事,许久都不回府,她也不能回回指望着公公解围。
所以临来之前,她还邀了渔阳公主一同前来给王妃探病。
渔阳公主自从上次惠城遇险之后,就回到了梁州的北镇王府里借住。
这里离经州很近,将军和儿子若是有空,也正好回来看她。
只是赵栋身为上将军,基本不会回来。好在儿子赵归北还算孝顺,有时替父亲前往驿站传送重要文书,或者取拿东西时,会来看看渔阳公主。
今日渔阳公主闲来无事,受了落云的邀约,打扮一番后,便来看看宗王妃。
结果正好听了半句闲话,便顺嘴问了问。
宗王妃是多好面子的人,一看渔阳公主来了,可不好再继续审苏落云,只让她赶紧起来,然后笑脸迎向公主。
若是被渔阳公主知道,自己府上银库见空的事情,那王妃的脸可真是丢光了。于是她连忙笑着打岔,将着话头岔开。
而奚嬷嬷那老货也知道这场合没她插嘴的余地,自是被儿媳妇给搀扶着灰溜溜地走了。
渔阳公主天生好交际,这一来,话题倒是不会重样子,顺便还带了些京城的新鲜事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峻国公府的夫人如今臭了名声的事情。
宗王妃爱听这类,一时间都顾不得申斥落云,只顾着跟公主细聊这些大快人心的八卦,顺带再跟公主提一提,看看她相熟的京城府宅子里,可有年龄相当的公子,再为女儿相看一门。
自从惠城天宝楼那次,大家一起跳了楼,渔阳公主自觉跟这位王妃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
看着王妃为女儿的事情一直上火得病病殃殃的,也着实可怜,当下也是一口应承下来,说是要给京城的好友们多写信举荐一下北镇王府的小郡主,看看能不能结下良缘。
待公主走后,宗王妃的心情好了一大半,看着落云坐在一旁,才又想起被公主冲散的官司。
待她再次凝聚怒气,询问她为何遣散府里的老人,是不是想要改朝换代的时候,落云柔柔道:“只是起初发现账目不对,等问时,才发现是哪几个犯事。本想看在母亲的面上从轻发落,可当时父王不放心我查账,就坐在一旁……父王的脾气您还不知?他在气头上,说府里现在本来就缺银子,哪里还能留这些吃里爬外的?便都轰撵走了……母亲若不愿,我禀明了父王,再让他将人请回来?”
宗王妃听了一滞……先前因为父亲宗庆交罚金,王府给垫进去了一半,所以王府现在日常的开销都缩紧了。所以那些人的账目若真有问题,当真是撞在炮眼子上了。
她若给这些人求情,只怕她也要被王爷数落一场……
想想自己在王府里含辛茹苦这么多年,拉扯了三个儿女长大,到头来,混得却不如个新妇有情面,宗王妃也是悲从中来,一时眼圈翻红道:“你也甭拿你父王来压人。如今这府里一对父子,都被你拿捏住了,我的身子也如今也颓败了,还是趁早死了,给你个新女主人腾挪地方……”
落云给宗王妃递了茶,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这个婆婆,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也没有什么大的坏心眼,另外就是耳根子太软,易受刁奴的挑唆。
再不然,就是自觉人生际遇大不顺,旁人都没有她来得苦。
其实北镇王爷虽然也就是顶了纨绔的名头,可是仔细算来,府里的子嗣也就三个。除了韩临风是爱妾所生,便再无其他庶出子嗣,府里虽然也有一两个同房侍妾,但王爷也不常宿,这在王侯府宅里,已经实属难得了。
王爷虽然跟她相敬如宾,但也并非刻薄对待发妻之人,可是这两人脾气相冲,就是能相敬如宾,一言不合也会吵起嘴。
落云以前从来没有体会到什么是性格无法磨合的怨偶夫妻,毕竟她的娘亲虽然对父亲失望,可也从来没有像王爷和王妃一样,三天两头地面红耳赤吵嘴。
等见了公公婆婆之后,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算门当户对,品貌相当,也不适合结为夫妻。性格上的不合适,其实比八字不和更要命!
听了王妃说要早死,她柔柔开口道:“小叔子和小姑子还没成亲,母亲可不能早早不管了他们!若是父王或者世子来张罗,必定找不出好样的来……母亲只管养病,等您能起身了,就赶紧接过账本钥匙,我的年龄这么小,可撑不起这么大的家。”
宗王妃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拭了下眼泪,又喝了几口茶,觉得苏落云说得有道理。
自己的儿女都还小,她若死了,谁来管他们?
不过这新妇说得倒是大方,好不容易掌管了王府的管事权,如何舍得放手?
等听婆婆质疑自己的诚意,落云大方一笑,很是老实地说:“王府的底子太空,管家掌钱劳心劳力的。我管惯了自己的产业,一向大手大脚惯了,有些不会掌管穷家了……”
宗王妃再次被气得呛了一口水;这死妮子说话真是气死人!堂堂北镇王府竟然成了她嘴里的破落户?
不过宗王妃也知道新妇的底子,人家并非胡吹牛皮。听女儿说,这苏落云的香铺子生意在不断地扩大,甚至还在海外包了商队,准备运输些稀缺的舶来香料。最近就连惠城里都有她瘦香斋的分号了。
人家财大气粗的媳妇说出这话来,就是大大的实话。能如山如海的花用钱,再回过头锱铢必较地算计着公中花用,的确有些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