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送她妈回去,得问一下二叔,那封悔过书,绝对要送出去,何丽这种害群之马,不能留在他们花溪大队。
谷雨节气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田里的麦子到五月底就能收了,这会儿已经结出稻穗来了,风吹麦浪,整个乡村美得不可思议。
四月二十八,县里的电影放映组组织电影下乡活动,这个年代,农村都还没开始拉电,放映组带了发电机过来。
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校长家特地跟周牧野他们说下午就不用上工了。
周牧野回了家,先是忙着把那张打了一半的床给打好了,也用砂纸磨了磨,又上了一层桐油,这样能防蛀,用得久一点。
过年买的生瓜子花生,还留了一些,这会儿周牧野先炒了一些瓜子,放在竹篾里晾凉,又往锅里倒了些洗干净的黄沙。
苏桃目瞪口呆:“怎么还……炒沙子呢?”
周牧野笑着看她:“炒花生是得放沙子一起炒的,因为花生外壳薄,果肉厚,得用黄沙漫漫传热,这样才不至于炒糊了。”
苏桃又学了一课。
四点多钟,牧月牧星就放学了,能听到小路上经过的学生都是愉快地哼着歌儿过去的。
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有电影看,平日里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的这些村民们盼星星盼月亮,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银杏树树叶密了,柳絮到处飘的,野鸭子在河里悠闲地划着脚丫子,身后带起一串水波。
晚霞散得很均匀,牧月牧星身上穿的是于虹亲手给做的褂子,两人欢欢喜喜地扛着大凳往外面走。
“大哥,我们先去占位子了。”
“嗯,去吧。”
苏桃喊道:“牧星,你去窑厂带魏大哥家的小子一起去。”
那小子有点认生,因为自己爹妈的事,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现在更是走到哪里都不愿意抬头了。
牧星跟个猴儿似的,立马往北边蹿去:“好的,嫂子。”
苏桃和周牧野忙好一切,拎着一袋瓜子一袋花生,又用大水壶灌了一大杯水斜跨在周牧野身上,苏桃挽着她妈的手臂:“走,带你看电影。”
电影放映地点是在党支部前面,那儿有块很大的空地,巨大的白色荧幕已经拉好了,下乡的同志们整在那里调整放映带,很大的一拳黑色胶卷,放在一个轴上,轻轻转动着,便有画面投影到大屏幕上了。
丁文龙在维持秩序:“小孩坐前面,大人坐后面,实在太后面看不到的,也不能上人家的房顶,踩塌了人家的房顶,是要赔的,上树可以,诶,上树是可以的。”
天色渐渐黯了,苏桃看到牧星和魏义军家小子坐最前面,一人一个小马扎,牧月坐在后面一点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家的地盘。
苏桃走过去,给了一个塑料袋给她:“这里面是瓜子和花生,你和牧星还有弟弟吃,渴了的话过来喝水。”
牧月接了塑料袋,欢天喜地过去,就着魏义军家小子身边坐下。
一边一个姐姐,又是要给他剥瓜子吃,又是要给他剥花生吃的,那孩子有点儿受宠若惊。
大灯灭了,巨幕上开始有刺啦刺啦的画面,又黑屏一会儿,调整了一下,才正式出现片头,八一制片厂。
只放一部片子,是一个抗日战争片,地道游击战,观赏性很好,趣味性很强,老少皆宜。
在这个电灯还算稀奇物件的农村,一场电影,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给他们做了一场绚烂的梦,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盯在屏幕上,不敢移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这个地道游击战的电影,苏桃其实在城里早就看过了。
即便比城里人享受到的一切都滞后了许多,但这当下,他们是多么快乐,不去比较的话,他们得到的快乐是真实的。
苏桃把手揣进了周牧野的掌心里,然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右边坐着的她妈,她妈也一样看得认真,都忘记掌心里还有瓜子了。
她便放心握紧了周牧野的手。
四月底的风,像妈妈的手,温软轻柔,拂过脸庞,苏桃觉得,这晚风,有些醉人,让她情不自禁想靠在男人身上。
周围一起看电影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周牧野侧头看她,低声道:“冷吗?”
苏桃轻轻摇头:“不冷。”
他抓着她的手揣进他上衣口袋里,她就这么调皮地把玩着他的手指头,要是以往,他定经不住她的调皮,但这会儿,他的眼神认真地盯着前方那巨大的荧幕,黯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苏桃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渴望的东西。
初见他的时候,亦或是上辈子的时候,他眼神很黯,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担,所以,他便麻木了,对未来,一点期望都没有。
她和他十指紧扣,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头,心中充满了感动,槐花落在他肩头,苏桃轻轻摘下来,也一并揣进了他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