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跳着,磨磨蹭蹭走到边上。吴应龙不安地皱起眉毛:“不是说好做完那些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们没说还要——”
宋于秋出声打断,“当年你也说过赔钱就行,赔根手指就够了。你没说还要赔上我儿子。”
“我……”
吴应龙张口无言,愈发确定了。
这两人绝对不是让他来下跪道歉、磕头赔罪那么简单!看他们冷漠的神色,分明要他死在这里以命偿命啊!
“……何必呢?”
他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言辞恳切:“我这不是晓得错,按照你们提的要求给你们赔罪了么?你看我半辈子赚来的家当全没了,年纪大把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何必非要我的命?”
“还、还有妞妞。你们没掉儿子,不能让我孙女没掉爷爷啊。她只有我这个爷爷,要是我走了——”
话语戛然而止,妞妞从对岸的树林中钻了出来。
“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还穿着那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她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喊:“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胳膊腿都在,她好好的还变胖了!
“妞妞……”
吴应龙眼睛亮起,想喊她快跑,但下个瞬间就冷却下去。
因为她身后赫然冒出好几个大男人,全部长着一张残忍无情的脸。他隔着河都能嗅到他们的气味,辨别出同类。
他们是翻版的他,能够眼不眨脸不臊的杀人,能够毫无罪恶感地把七岁小孩脑袋往水里摁。
妞妞逃不掉的。
难怪他们这么好心让他见孙女。
吴应龙明白过来:这场会面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构建成威胁。要么他心甘情愿的死,要么妞妞无辜受害的死,他们不给他第三条路走。
“非要……这样么?”
他浑身如嚼豆般响,感受到黑色的绝望。
“这样最快。”宋于秋说。
是么?你解放的快我死的也快?
一阵悲怆浓烈冲击鼻腔,吴应龙没想过等待自己的居然是这种结局。他闭眼听着对岸天真烂漫地叫声,花很长时间才平复下气息 ,哑声问:“我孙女怎么办?”
“她没有爹妈,打小跟着我长大。只有武安老家有个远的堂叔,你们能、能不能把她送到那去?“
“能。”
宋于秋淡淡的回:“你死了就能。”
看来真的绕不开死。
吴应龙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双手盖着脸说不清是笑是哭。最后肩膀颤抖着问:“行行好,能不能让她走、走远点。我总不能让她看着我……”
边说边依依不舍地抬头,临死之前想多看两眼。不料对岸人影早早消失个彻底,这算仁慈,抑或是残酷?
还有投河自尽,这算自杀,还是被杀呢?
吴应龙低头看着河面,脑海里划过乱七八糟的很多人脸,很多事。再走两步,扑通的一声消失在水里。
过了三天才浮出来。
一股风掠过平静的河水,深蓝色圆斑的蝴蝶翩然展翅。途径过车水马龙,风一路吹到半山腰,林雪春带着儿女给大儿子烧纸元宝。
宋敬冬手里一本纸册子,花里胡哨画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他新鲜地翻过两页,新奇的嘶声喊:“妈妈妈妈,这有彩色电视机,烧不烧?电还有车,有冰箱。哎呀怎么还有自行车,四轮的都有了两轮就算了吧,占地方。对了妈,你给大哥烧的房子多大来着?够不够大——”
“你有完没完!”
叠元宝念经的林雪春睁开眼睛,一巴掌抽上去:“烦死了,我都忘了念到那里了!闭上你的嘴有什么烧什么,上一边去少给我碍事!”
“那没有的怎么办?”
宋敬冬探头小声叨叨:“大哥到底按四岁来,还是二十七岁来?要不我画个媳妇给他?画两个三个?要不我找那个美术班的画漂亮媳妇?”
“宋!敬!冬!!!”
老妈子狮子怒吼,起身就揍。
阿汀老老实实拔杂草,正热着,冰冰凉凉的风来了,如水般滑过面庞。
林雪春动作停住,神色转变。
“他死了。”
没头没尾没有原因,她莫名其妙知道该死的人死了,目光沉沉眺望去远方,凝望住虚空的点。
身后阿汀睁圆眼睛:“有蝴蝶诶。”
林雪春心一动,回头看来:
一只大翅膀的蝴蝶姗姗而来,在墓碑前一盘自家种自家烧的蛋炒丝瓜面前停顿良久,旋即随着风展翅高飞,姗姗而去。
“阿泽……”
她红了眼睛,失神地喃喃:“阿泽打小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成天趴在地上看虫子看蝴蝶……”
阿泽,你安息了吗。
不生爸妈的气了吗?
心理默默问,耳边似乎响起孩子稚嫩的声音。
不怪呀。
他奶声奶气地说:可是妈妈窝不要媳妇哦。窝只想要新书包和蜡笔。你叫弟弟不要乱来。
好。
好。
给你书包。
林雪春忍不住笑。破涕为笑。
*
打扫祭拜事项完毕,差不多该离开了。
“走吧。”
宋敬冬收起镰刀,阿汀转身喊:“妈。”
“知道了。”
林雪春拇指抚摸着圆拱形的门,余光瞥见自家丫头回头往这边走。
山上没有山路,杂草高及眼睛。墓的位置比较偏僻,上下断层全靠自己搬石头摆成楼梯的样式。有点儿不稳,她小小啊了声,身后那人眼疾手快拉住她,抱小孩似的给捞了回来。
是陆珣。
这浑小子别的不行,独独没人比得上他对小丫头的上心。连带着才对他们宋家上心,跑前跑后的折腾章程程,完事又生出个吴应龙。
林雪春本来嫌他很多。
没父母没礼数,家里头关系太乱,还有太有钱太招蜂引蝶反正怎么看都不是个老实货色。
她不图他有钱,巴不得他穷点矮点丑点。
因为她的大半辈子经历告诉她,这人呀,顶好不要活得太高,不要太矮。不能太好,不能太坏。聪明绝顶太疲惫,愚昧不堪遭人欺。
这万事万物所安全生存的道,便是隐没在头尾之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浩大的世道之下普普通通生活着,别想去抵抗它。
不过现在林雪春想通了。
有些坎注定得过,有些人注定辉煌;
日子该是如何是如何,人只能尽量把日子过好点,开心点。
“陆珣,过两天来吃饭。”
她毫无预兆地发话,其他四人呆若木鸡。
还没反应过来,老妈子慢腾腾站起来,又咕哝了一句:“正经点。”
正经点的吃饭……?
陆珣眉头
微动,林雪春直接经过他,往下走。
大家都往转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