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你画纸上所说的话是骗我的吗?”
“不是。”阿惹摇了摇头,“想要离开皇宫的是阿惹,而我除了叫阿惹,还叫陈已安。”
他失望又透彻地说:“阿惹可以做意绫一个人的阿惹,可以去想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但陈已安不行。陈已安是皇帝,所以陈已安不能因为自己想做阿惹,就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
意绫听懂了阿惹的意思,她凝视着手中的书,慢慢地抚平了被她抓皱的纸张。
而她的眼睛落在那些字上,却看不清上面的意思。
她有些失落地想她是能懂阿惹的。就像是她向往着离开昌留的日子,却因为昌留的使命不得不留下一样。
他们都被各自的责任压着。
因为身上背负的责任,意绫自愿被困在海中,即便前往皇城的时候脚下是她向往的风景,她也不曾有过不理聂泷的话,只管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
因此她理解阿惹的意思,也觉得阿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而阿惹的内心远比意绫想得强大。
他与意绫说,他不是没想过他这样说话会惹人笑他,但他的人生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此结束。
他说,能替他活着的不是别人的嘴、眼睛,而是他的心,故而学得慢也不要紧,无法立刻看懂书籍上的意思也不要紧。他说他有的是时间,他会找出适合百姓生存的道路,即便他知道以自己的头脑这件事很难做到,他也不准备不去尝试就放弃。
意绫被他说服了,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柔和的侧颜,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拿起了他准备看的那些书,跟着阿惹学习,帮着他一起去想日后执/政/会遇到的难题。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直陪着他,会因为他学得慢而打他,也会在他辩出独特道理的时候抱着他又笑又跳。渐渐地,她也开始期待起阿惹摆脱太后的那日。
而在那日到来的前夕,她与阿惹写下一封信,埋在了皇宫中的一个角落,约好了十年之后挖出来看看完成了几件。
阿惹对她说,他一定会做一个明君,即便不能千古留名,只要对得起臣子百姓,他就算对得起他的心。
而那时的意绫和阿惹怎么也没想到,阿惹最后确实是“千古留名”了。
不过留的全都是骂名。
阿惹没能成为明君,他成了氾河一支最后的帝皇。
因为他,氾河的陈家变成了先陈皇室。而他也成了前朝最出名的暴君。
*********
太后还政的日子就在明日。
由于紧张激动,阿惹和意绫一晚上都没睡好。
阿惹躺在龙床上,脑子里都是明日如何的幻想,意绫则起身来到阿惹那身龙袍前,没用其他宫人,自己开始细致耐心地整理着阿惹的龙袍,脑子里想着阿惹和她畅想过的朝堂天下,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她这时异常亢/奋,脑子里没有半点睡意,便一遍一遍地整理阿惹的龙袍,像是把阿惹与她的期望都投入在龙袍里。时间一点点流逝,意绫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她乖巧地躺在龙袍旁,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恍惚间梦到了族中的大姐。
大姐脸色苍白,不知怎么从昌留来到了皇城。
她的神情有些凄楚,一直在找意绫在哪儿。
梦里的意绫如同梦外的意绫一样,都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觉。
之后梦里的意绫看到大姐推了推她的手臂,她则缓缓地睁开那双眼睛……
瞧见是大姐,意绫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自从陪着阿惹学习起,她就再也没有回过昌留。
她把自己想要帮助阿惹成为明君的想法告诉了聂泷,一封信交代清楚阿惹的想法,以此得到了聂泷的认可,得到了可以长留此地的权利,因此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大姐了。
说来也怪,前些日子虽是看不到大姐,但与大姐一直有书信往来,可最近大姐不知在忙什么,她送了很多信,就是不见昌留回,所以她就想,若是阿惹政/权/交替平稳,她就回昌留住上一段时间……
可没等她回去,大姐就先来找她了。
她很开心。
她保持着坐在桌前的姿势抱住了大姐,用鼻尖蹭了蹭大姐的腰,想到自己和阿惹这段时间的努力不禁有些得意,带着一种孩子想被长辈夸奖的心思,刚刚喊上一句大姐,就感觉到鼻尖一湿,铁锈味传了过来。
心里传来不好的声音。
她的动作一顿,仓皇地抬起头,却看到大姐的腰腹上全是血。
大姐眼中含着泪,一边张嘴,一边流出一大团血。血盖在意绫的脸上,弄得她一愣一愣,完全想不起来去擦掉。
意绫被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倒是很快,立刻捧着大姐的脸,发现大姐的舌头不见了。
她心里一慌,刚想问大姐怎么了,就看大姐用沾了血的手指写下——聂氵……
她八成是要写聂泷。
可她的龙字还没写完,一道黑烟忽地将她打出宫殿,使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长发凌乱地盖在脸上,狼狈得没能立刻爬起来。
意绫吓傻了,就隔着宫门愣愣地看着大姐趴在地上,拖着满是伤的身体抬起手指着她。
大姐好像要说什么,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指了半天,最后只留下了啊啊的声响。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意绫打了个冷颤,猛然睁开眼睛。
宫殿里一切如常,守夜的宫人悄悄打起了盹,躺在龙袍不远处的意绫傻傻地看着紧闭的门窗,显然被方才的一幕吓到了。
“大……姐?”她伸手捂着汗毛竖起的脖颈,望着四周紧闭的门窗,明明感受到了风来,却不知风是从哪里吹来的,最后只是站了起来,四处看了一圈。
越看心越慌。
放不下刚才的梦,意绫开始坐立不安,她推开门望着即将泛白的天,回首看了一眼挂在殿中的龙袍,在想要看阿惹第一次独自上朝和回昌留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留下了一封信,叫醒了送自己来的侍卫,让他拿出彩贝急忙飞回到昌留。
昌留的风还是那么大。
她跳入水中,急急忙忙地跑回了水下宫殿。
也许是心理作用,宫殿里明明并无异常,可她却觉得今日的宫殿照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在这一刻,有种说不出来的寂静正折磨着她的心。
她冲到大姐的房前,正好看到了推开房门的二姐。
二姐的脸色有些白,但神态自若,与她离开那时没有什么区别。
见她回来,二姐笑了笑,掩着唇说:“这不是走丢了的意绫吗?终于舍得从皇城回来了?”
意绫瞧见二姐与往常一样,放下一半的心,也不与二姐寒暄,直接推开了大姐的房门,瞧见了大姐躺在床上,气色红润,呼吸顺畅。
“你怎么了?”
这时,二姐在身后问了一句。
意绫绷紧的神经放松开来,身体一软,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被吓到了,便没有好气地与二姐说起了今天做的梦。
二姐闻言有些惊讶,道:“你这是姐妹连心?”
意绫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她说:“前几天确实出事了,那邺蛟不知为何跑到了昌留来闹,害得大家都受了伤。聂泷为了赶走他,受伤过重,想来最近无法离开昌留前往中都,你若有空,等一下去看看聂泷。”
意绫点了点头,又问二姐:“那生儿呢?”
生儿是二姐的儿子。
二姐顿了顿,不知为何说了一句:“不知去哪儿玩了,我……也顾不得他了。”
意绫没多想,见大家都没事,就想着现在起身去看看聂泷,再跑回中都,没准还能看到阿惹下朝。
可就在意绫转身离去的前一刻,背对着意绫的二姐忽然叫了一句:“阿绫。”
意绫转身。
二姐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她眼眶泛红,一副又哭又笑的别扭表情。
因离得远,意绫也没看清楚,只当二姐舍不得她这么快就走,还想着等过段时间无事就回来陪她。
这时,她尚不知道二姐叫自己是要做什么,因为心急,回话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
二姐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邺蛟?”
意绫记得,她点了点头:“君主的嫡子嘛!这臭蛟龙,即便看我们不顺眼,也没必要上门欺负我们,等日后阿惹掌权,我一定要他好看!”
二姐听她这么说幽幽地叹了口气。
邺蛟与昌留之间存在一笔烂账。
昌留鲛人是薄辉三子邺鱼的后代,却不是邺鱼正妻的后代。
邺鱼少时俊美风流,由薄辉做主与腾蛇之女定下亲事,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邺蛟。
按理来说,邺蛟与昌留的鲛人不同,他是薄辉亲认的正统出身的嫡系,地位与昌留鲛人这种邺鱼单认的嫡系不同。
只是在邺蛟出生之后,邺鱼偏宠之前的红颜人族小公主,为了这位公主与正妻离心,两人闹得个不欢而散。后来他们一个扶正了公主,把鲛人定为自己的嫡系,一个带着邺蛟嫁给了当时还在的大妖珠藤,两方对对方都有怨言,加上一正一邪势不两立,自此便不再往来了。
而因母亲改嫁,邺蛟失了本来的身份,从邺鱼嫡子变成了大妖继子,昌留鲛人与邺蛟也因为长辈的缘故不曾来往。但刨除掉这些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他们昌留的鲛人确实是邺蛟的近亲。
要是真的论起辈分,意绫还要管邺蛟叫声叔公。
只是这个叔公性子古怪,估计意绫叫了,他也不会认她。
意绫不懂二姐为何要提起他,因恨他上门找茬,嘴里没说好话。她实在是过于单纯,在骂邺蛟的时候并未想过,这么多年来邺蛟都没理过她们,怎么会在这时打上门来?
而二姐在她如此说的时候却道:“祖辈的纷争与我们无关,现今即便有些不快,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更不要咬着上一代的恩怨不放,毕竟我们与邺蛟到底是近亲,说句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过分,因此你若在外遇到什么我们管不得的琐事,不妨去找找邺蛟,求求邺蛟看顾一二。而他实力不弱,要不是女君和离后赌气嫁给了珠藤,他记恨君主,在洪莽期时算计了君主,他恐怕是潜海一支备受尊崇的悍将……但现在说那些也没用了,你就记住姐姐的话,还有……”
二姐走了过来,从手中拿出浅蓝色的香囊放在了意绫的手上,严肃地说:“这个东西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也谁都不能给,知道了吗?”
意绫点头,接下后低头去看,瞧见浅蓝色的香囊下方有着一个浅蓝色的印记,印记贴着香囊,落在了她的手心,眨眼间就消失在她的手里。
这是二姐的法印,印记里留有二姐留下的神力。
意绫握着香囊,一时不清楚二姐留给她不能告诉别人的东西是指香囊,还是二姐借着香囊留在她掌心的霜花印记……
她因二姐的举动一头雾水,转而去了聂泷的寝宫。
聂泷似乎被邺蛟伤得不轻,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十分难看,瘦得厉害。
意绫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就离世了。
聂泷与意绫的大姐骗意绫,说意绫的双亲因为实力不俗,后入云间,两人不辞勤苦,一同养大了意绫,因此在意绫的眼中,聂泷是她另一个亲人。
此刻瞧见聂泷伤得厉害,意绫一下子心疼的红了眼睛。
她恨极了那邺蛟,聂泷却好脾气的安抚着意绫,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