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劭寒举着望远镜,动作不移,情绪不明。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隔着几十层楼高,他和她的距离其实非常远。
望远镜有些年头,聚焦更为模糊,像是透过蛛网玻璃水中望月。
上一次他这么观察看她时,距离也很遥远。
是狙击枪瞄准镜框和最佳射程之间的距离那么远。
四年前,瑞士,雪山,飞驰的列车。
他埋伏站台,被指派的任务是刺杀她。
然而世事难料,独自一人出任务的他先遭遇了埋伏偷袭。
刺杀的任务中止,被刺杀的他选择登上列车。
宿敌穷追不舍,八节车厢从头到尾的长度并不足以为他提供藏身之处。
情况凶险,他忽然决定冲进她的豪华包厢。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她用披肩遮住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帮他躲过追查。
那列高速飞驰的火车就像失控的人生,永远改变了他和她的宿命。
封劭寒放下望远镜,脱掉外面一层过于闷厚的夹克。
暴雨之后暑气过盛,他在北边呆多了,再强大的身体素质也需要时间适应环境。更何况内陆的条条框框严格,像他这样的雇佣兵最好不要吸引无关的注意力。
夹克脱下,里面是一件无袖背心,将他手臂上的纹身展露无疑。
大片大片的图案从虎口顺着粗旷结实的肌肉盘上肩部,深青混着星星点点的色彩,像是杀戮中溅开的艺术品。
封劭寒再次拿起望远镜。
镜框里的女人依旧站在窗前,身子纤纤楚楚,曲线婀娜多姿。
像他这样外型凶悍不好惹的男人突然用望远镜窥伺一个女人,连钟表行的白发老头都觉得心悸。
但是封劭寒的心里没有一丝冲动。
他只是在观察而已。
合格的雇佣兵,最应该戒掉的情绪就是冲动。
他数清楚楼层和房间号,最后又把视线聚焦回她身上。
几年过去,她和当年在瑞士的时候很不一样。
她的无名指上,钻戒反光刺眼。
离开钟表行的时候,封劭寒给组内成员发消息。
“把安保计划再拿来给我看一下。”
“要改。”
——
自从上午和怀晔不欢而散,易绻拉着萧纭洒脱了两天才勉强平复情绪。
这两天的时间她几乎刷遍了城里所有能逛的高端商场,连高定品牌远在黎巴嫩的制衣团队都被她薅过来提供私人服务。
萧纭也爱买买买,但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在亲眼看着易绻allin第五个主题的晚礼服系列以后,她觉得这位花瓶公主需要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啊。”
易绻转悠着手里的银行卡,明眸善睐。
“我答应怀晔要在两天以内花光他的钱,我这是在执行任务。”
萧纭“嗷”了一声,戳戳她的纤细藕臂。
”你老公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常年不回家,连吵架了还愿意给你花钱?”
连萧纭都能看出易绻和怀晔的相处方式不对劲。
回国,干柴烈火,事后清晨,再……冷战?
易绻不知道怎么跟萧纭解释。
萧纭和男朋友感情很好,真有什么误会冲突,吵一架哄一哄,事情也算过去。
但她犯下的错没有办法用任何方式弥补,怀晔心里对她的隔阂从未消退,她同样不喜欢他用“冷战”来处理问题,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沉默间,品牌的裁缝示意她裙子打样好了,她可以站过去试试。
她躺在榻榻米上起身不方便,正要接过外国男性友人递来的手,却在空中被拦住。
“太太。”
保镖无疑进行过专业培训,一个动作就挡掉男裁缝的手,确保和她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之后,才扶她起来。
易绻辨认了一下保镖的长相,发现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她冲萧纭使眼色,默默控诉怀晔的变态行径。
怀晔给她钱花,但同样换了跟在她身边的保镖。
萧纭赶紧缓和气氛:“易小绻,你往好处想嘛,你老公也能帮你挡掉烂桃花对不对?现在唯一能接近你的异性应该就是你爸了。”
萧纭心直口快开玩笑,易绻则是在强颜欢笑,买高定积攒的好心情少得可怜。
“……我妈妈已经给我打了三个电话,催我带怀晔回家。”
易父易母很明显是从酒店的工作人员那里听说了怀晔回国的消息,打电话来的时候还埋怨她怎么不说。
豪门都讲求事不过三,易绻上一次接到母亲大人的夺命连环call还是在度蜜月的时候,问她和怀晔相处得好不好。
易绻无奈闭眼。
她和怀晔,一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易小绻,你要不还是和你老公说一声?”萧纭看出她情绪不对,连忙送上爱的抱抱,“就当试试,回娘家这么大的事,他就算和你吵架也得给你爸妈面子啊!”
易绻娇纵惯了,从来都是别人哄她,哪有她哄别人的道理。
“不说,就不说。”
她蜷缩在沙发上,赌气失落道。
——
拖了一周以后,易绻实在架不住催促,答应带着怀晔去爸妈那里一趟。
答应归答应,带不带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是去见父母,易绻特意没有打扮得太精致,自己搭配了一套裙子,简单又随性,十分适配已婚少女的人设。
从易华饭店到易父易母所居的别墅,路程颇远。
自易绻结婚以后,父母就把易华饭店里需要露面的活动全部交给了她,美其名曰锻炼她这只花瓶,实则早日完成退休理想,一举两得。
易绻和爸爸妈妈的关系很好,也顺应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承担起继承人的责任。
车辆在别墅正门停下,易父易母提前出来接她。
“爸爸,妈妈。”
她开心地扑过去,声线轻快甜蜜。
易父是典型的中国儒商,时刻笑眯眯的;易母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她都结婚了还这么不稳重,动作又很真实,赶紧把女儿搂进怀里。
易绻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心脏跳得扑通扑通。
她在想,爸妈怎么还不问怀晔的事?他们不是想让她带怀晔回来吗?
在父母面前,花瓶公主的心理素质多少有些欠佳。
“妈妈,我和怀晔说过了,但是他工作很忙诶……”
易绻轻咳着做出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子,主动抱怨。
“知道他忙,你还比他来得晚。”
易父唠叨女儿一句。
“怀晔早就来了,都和我聊了一阵事情咧。”
易绻头晕目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什么?怀晔已经来了?
紧接着,她就看到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怀晔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神情自若。
他人高腿长,气势又足,往那一坐不像客人,反而像主人家。
认出怀晔以后,易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妈妈带进屋子吃饭的。
她和怀晔的座位紧挨在一起,他身上那股沉冽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害得她没有多少食欲。
“缱缱,快吃啊。”
易父用公筷给她夹菜,自己女儿自己宠。
易母瞪他,觉得他坏了好事。
小夫妻正缺感情交流的机会,他一个老头掺和什么。
易绻整个人都不自在,只啃了一小口。
餐桌上,气氛有一瞬僵冷。
“缱、缱?”
怀晔忽然开口,端的是询问语气。
易绻一惊,没想到他这座惜字如金的冰山率先破冰。这回是真的咳嗽出声,赶紧喝水遮掩。
“是啊,这是她的小名。”
易母和颜悦色地对女婿说。
“她没告诉你吗?”
话音刚落,易绻就感受到男人沉稳逼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易父的眼神转了一圈,假装去厨房看菜,让他们俩多交流交流。
易母也跟着离开了一会会。
满桌佳肴,貌合神离的一对璧人。
易绻紧了紧手帕,小声让怀晔伸手。
男人依言照做。
他的手掌温凉宽厚,她在他的掌心写下“缱”字。
指尖轻点,像是猫咪在挠。
猫咪有自己的脾气,写到一半又不写了。
易绻心想,怀晔是外国人,她写这么复杂的字他肯定看不懂。
于是她换成写“浅”字,又在他的掌心描了一会。
“读音是一样的,缱缱,浅浅。”
“复杂的那个字,可以和我的名字组词,连起来就会是缱绻。”
她温吞吞地解释着,清浅的呼吸落在他耳畔。
二人的相处难得如此和谐,这一幕的光影美丽绵延,像是被晚霞定格。
怀晔盯着她瞧。
许久,才复又开口:“那是什么意思?”
“缱绻,意思就是形容感情好得分不开,夫妻情意缠绵。”
易绻轻咬红唇,淡淡地看他一眼,眼神中的明暗交杂分不清是怨是恨。
“……你不会以为,形容的是我们吧。”
——
人夫:女人,你这是在惹我
指挥官: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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