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青鹤也只能在观星台成批量地帮着画纸符,差遣云朝偶尔去清泉溪看一眼。
情况不坏。
云朝跑回来给谢青鹤汇报:这两年大家都惦记着新修法,想要尽早筑基晋入内门,谁都不想出差。小主人体恤,刻意减少了外勤事务,若非必要,不怎么往外派遣精英弟子执役。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现在山下没几个人,多数人都待在家里修行。
小主人要核查这些年的往来文书,盘问当时外出执役的弟子,随叫随到。要他们马上来学新的鬼道符法,直接就照着去年授修法的章程一层一层盯着传功,成效极快。
就是紫竹山庄、云荒这几个交好的门派,没那么快赶来。
好几日没回来歇息了。谢青鹤难免有些想念,他在下面睡觉么?
云朝也不好说伏传忙得压根儿就不睡觉,给谢青鹤出主意:要么,仆请小主人回来一趟?
谢青鹤拿起棋篓里的白子又放下,终究还是摇头:都忙。不必了。
他昔日以掌门弟子身份主理外门庶务的时候,也曾经忙得十天八夜不能闭眼。再是心爱小师弟,也不能真的把小师弟当养在盆里的娇花。
过了片刻,谢青鹤把写好的一千二百张鬼道纸符交给云朝,另外给了一瓶养心丹。
给小师弟送去。
他若不问就罢了。若是问我有何叮嘱,告诉他,积年的文书不必强求真切,凭心存疑就记下来,来日亲自走访更快。倒是门内符法的传授要抓紧布置好。
云朝一一记住,也懒得帮伏传找重点,东西送到之后,把谢青鹤的话原封不动转告。
伏传正在跟时钦、陈一味讨论近三年比较可疑的上报,被云朝拉到内室塞了一包东西,他也不需要云朝帮着划重点,谢青鹤说得很明白了把外门学习鬼道符法的事安排好,其他事情列个单子,大师兄陪你亲自走访。
此前谢青鹤要伏传做文案调查,是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鬼道符法,且需要做个初筛。
现在鬼道符法已经成熟,初筛也已经结束,完全可以派出修行有成、娴熟符法的外门精英弟子,兵分几路去实地调查。没必要在往来文书上死磕。
当然,这番话里,还隐含着最重要的一句情话
久不见了,想你。
※
伏传把谢青鹤亲手画的鬼道符分润外门诸寮,叮嘱各寮用心习练符法。他则给陪着熬了好几日的陈一味和时钦放了假,亲自抄了一份重点可疑的求助单子,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观星台。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实地走访之事。
我初略分了分,这三个地方最为可疑。前前后后都有不同的求救信,说法也挺统一。
伏传在外门看的都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往来文书,整理给谢青鹤过目的就是清爽的册子,前边有事件概述,各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相同之处。后边则附有详述。
整个册子写得一目了然,翻一翻内容更是详略得当,想知道的都能顺利找到。
谢青鹤低头翻看,伏传瞥一眼就知道他在看什么,随口讲述:郇城附近隔三两年就有年轻书生失踪,说是在深山野岭遇见了山间富户,家中无子,有美貌女儿坐产招夫,这年轻书生或贪慕锦衣玉食,或贪慕软玉温香,便留在山间府邸做了富女夫君,都是说富女怀孕生子之后,山间的豪华府邸没了,富翁岳父没了,美貌妻室也没了,只剩下几间朽烂的木屋。
谢青鹤速度非常快,伏传说话的功夫,他嗯了一声,已经把前后几个事件都看完了。
一两个书生说自己撞鬼也罢了,连着十六七年,多达六人坚持相同的说辞,确实奇怪。寒江剑派也都派了外门弟子前去调查,说那地方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邪祟鬼魅,最后也不了了之。
说撞鬼的书生也没什么损失,身体健康,吃得白白胖胖,也没有撞鬼的遗症。
先去郇城看看吧。谢青鹤说。
伏传还记得谢青鹤让云朝转告的那番话,问道:大师兄与我同去么?
嗯。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不好让门下弟子轻易涉险。你我先走一趟探探虚实。谢青鹤将册子合拢放在一边,给伏传夹了一筷子菜,摸摸他的耳朵,手里的事都办妥了吗?什么时候能走?
胡师兄、白师兄他们都学会符法了,有他们领头督促,很快就能尽传外门。我就是担心,我们这时候走了,白师姐和原师兄他们恰好登门来拜领符法,岂不是错过了?伏传说。
他指的是紫竹山庄的白如意和盘谷山庄的原雁山。
书信已经递了出去,算算日子,离得比较近的客人再过几日就该登门了。
谢青鹤不禁失笑,问道:你是不是忘了师父还在飞仙草庐?
伏传早已习惯了上官时宜在飞仙草庐闭关不问世事,闻言才醒悟过来。尽管谢青鹤把这件事尽量处理得轻描淡写,可它毕竟涉魔师父不会坐视。他俩在外边干活,上官时宜必然要出山坐镇。
师父在真好。伏传真心实意地冲飞仙草庐作揖。
谢青鹤给他舀了半碗汤,催促道:吃了早些睡。几天没阖眼了?
伏传眨眨眼,暗示了一下。
谢青鹤也有些意动,说:那也早些睡。
伏传三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了个干净,帮着云朝收拾好厨房,把云朝打发出门,一边漱口刷牙,一边催促谢青鹤:马上就睡啦!大师兄,你洗了没有?我给你舀好水啦,今天不洗澡!
谢青鹤:至于这么猴急么?
第295章
次日,谢青鹤前往飞仙草庐辞行,伏传则去外门叮嘱诸事。二人各自交割清楚之后,约定在飞鸢寮碰头,云朝已经把他二人常用的飞鸢领了出来,直接飞往郇城。
郇城距离寒山有千里之遥,想要尽快赶到目的地,自然要选择在云上飞行。
谢青鹤驾乘飞鸢的技术不必多提,绝对是当世第一。伏传经验虽则不多,却有登云术加持,逐水而行未必一流,飞鸢一旦飞上云霄,他操控飞鸢就如鱼得水了。
鉴于此,既不熟悉如何操控飞鸢,也不懂得登云术的云朝,只好攀着谢青鹤的飞鸢随行。
谢青鹤与伏传都没说什么,云朝却默默地有了一种我很多余的自觉。
尤其是谢青鹤与伏传将飞鸢贴近,二人在极寒云霄之上,以真元传声、随口聊天的时候。云朝不止一次认为,他应该和伏传换个位置他去驾乘伏传的飞鸢,叫伏传挨在谢青鹤身边。
明明谢青鹤与伏传说的都是郇城的案子,可云朝怎么都觉得他二人是在说情话。
飞鸢在云上飞行速度极快,三人上午出发,夜里就抵达了郇城城郊。
也不必找地方藏飞鸢了。伏传口吻中隐含一丝轻松。
云朝知道随身空间的秘密,在他面前无须遮掩,行李塞在随身空间,飞鸢也能塞进去。
谢青鹤也能感觉到小师弟隐隐的兴奋与欢喜。这些年他都在山中清修,鲜少踏足尘世,唯一一次下山还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伏传,二人从没有机会携手同游。
伏传本身就是爱热闹的脾性,想必是很期盼与他一起行走江湖的全新经历。
至于说清查鬼道堕魔之事谢青鹤心里明白,小师弟对他有太深重的迷之崇拜,只要他还好端端地能理事做主,小师弟就不会太担心事态。当然,就目前而言,一切也确实还在控制当中。
谢青鹤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下山。
难得小师弟欢喜,既然下山来了,公私兼济有何不可?
眼见伏传收好了他那架飞鸢,又要来收自己的飞鸢,谢青鹤连忙说:各自分开收着吧。
伏传正在枕套上的白鹤都要绣一双的热恋期间,给谢青鹤煮汤圆都得成双成对不许落单,对谢青鹤的吩咐是万分不解。为什么要分开收着?他也不顶嘴,就用很困惑的眼神盯着谢青鹤。
各自分开收藏,哪边出了岔子都不打紧。谢青鹤是被空间升级搞出了心理阴影。
小师弟对别人的闲事也不怎么八卦,就是喜欢打听自己的琐事。谢青鹤明知道这一点,便不吝于与小师弟分享往事:冷不丁撞见空间突破,怎么也进不去。我年轻的时候拿着你那空间,常日在里边读书诵经,突然一天遇上长生草化形,空间封了整整三年我也不知道它要封三年,前面几个月试着进去,总也进不去,后面也就懒得再试,生生把它扔在手边好些年。
到龙城时被旧怨魔尊困在魇圈之中,憋得没法子才想着去祖师爷空间碰碰运气。
长生草见了我还奇怪呢,问我,大师兄你怎么许久不来了这话说得稀奇。我哪儿知道它为什么封了不许进?
谢青鹤把飞鸢收回空间里,既然四下无人,他就牵住了伏传的手,拉着伏传一起走。
伏传特别喜欢听他说往事,平时谢青鹤也不怎么提起,听得津津有味:长生草哥哥也不能隔三差五就化形吧?我倒是没撞见过不许进的时候,他还每每叮嘱我要多去转一转,恨不得把我绑在里边不许出来。
他不曾告诉你么?你要在里边读书修行,那一方天地才会随之滋养生长。你小时候也见过我的空间,又小又破,还不叫人改造。我那时候辛辛苦苦把那小破屋子拆了,想着盖个宽敞些的,第二天就给我恢复原貌全白干了。谢青鹤说。
伏传记性再好,两次入魔多逾百岁的经历,也让他对五岁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被谢青鹤提醒了一句,他才恍恍惚惚地记起梦中去找大师兄要糖吃的日子。
大师兄那边也封了三年么?伏传觉得大师兄也太倒霉了,两边空间封闭都赶上了。
那倒没有。不过,冷不丁地封了三天,也把我杀了个措手不及。
前些年你我在江湖初遇,往安阳城分手独行的几日,恰好遇上空间升级,有三天进不去。大爷在里边,银钱衣裳在里边,我独自在外浑身上下只剩下两条腿谢青鹤回想往事,只记得独自走在官道上,苦哈哈地盼着往来商队出现、想要蹭车蹭饭的倒霉经历,也是忍俊不禁。
正是这段往事让谢青鹤坚持要把飞鸢分开收藏,就算一边拿不出来,起码还有另一架备着。
很意外的是,谢青鹤分明分享了一段糗事,兴致颇高的伏传却没有笑,反而沉默下来,略有些紧地挽住谢青鹤的胳膊,与谢青鹤五指紧扣,抓得很稳。
谢青鹤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分享的这一段往事,也牵扯着他与小师弟的另一段往事。
空间封闭的时候,被落在空间里的不止是他代步的脚力,花用的银钱,换洗的衣裳,还有那时候他必须日日服用以镇压幻毒的药物。
早知道使你伤心,我就不提了。谢青鹤轻轻地说。
也不是伤心。伏传的声音有些沉闷,说话也不那么清爽活泼了,当初也不觉得什么。小时候练体功夫多,磕磕碰碰摔断骨头也是常事。就是现在想起来挺遗憾。
谢青鹤正不解为何遗憾,就听见伏传郁闷地说:倘若那时候我就懂事了大师兄也不必受骨折之苦。
这句话背后隐藏着没说出来的意思,让谢青鹤不仅震惊,细想还有几分难以忍耐的感动。
如果我那时候懂事了,我就不会推开大师兄的手?
如果我那时候懂事了,我就主动接受大师兄,与大师兄共赴鱼水之欢?
那时候谢青鹤身上还牢牢地套着师叔的马甲,不仅与伏传的关系十分客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与束寒云彻底分手。彼时就算伏传再怎么懂事,他二人也不可能真有亲密接触。
然而,伏传明显是在今日爱侣的身份,去丈量相识之初的生疏意外。
他所遗憾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谢青鹤断折的胳膊。他遗憾自己晚了好些年,不能安慰当时受苦的谢青鹤。他遗憾自己昔日没有立场与资格,不能让饱受情伤与幻毒折磨的大师兄纵意快活。
这种想法根本就没有逻辑,也不符合常理。可是,溺于情爱之中,哪有道理可言?
谢青鹤被伏传一句话撩得心软耳绵,心中想的却是,你那时候才几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再懂事也不可能的。
当然,他也心知肚明,这么惹人厌的真话,绝不能说出口惹小师弟恼火。
小师弟动真情的时候,大师兄就得陪着说情话。
是我处置得太刚烈了。谢青鹤拢着伏传的肩膀,轻捏他的手,声音放软只管赔罪,倘若知道你我今日是这样的关系,那时候我只管装个可怜,小师弟必会宽恕我的。
伏传习惯了他就事论事的态度,突然被这么软绵绵地哄着,竟然有些不习惯:那时候,那时候我也没有怪你啊!本就是个意外。现在想起来,那夜也实在不算什么。不过是、不过就是隔着两层衣裳摸了两下
谢青鹤根本不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幻毒侵袭的堕梦中,梦里见到的全是记忆中的一切,醒来只有手中残留的滑润手感以及被小师弟扣住手腕的诸如震惊、后悔、痛苦等噩梦知觉。
如果他和伏传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他肯定不会好奇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
他和伏传已经是毫无隐私的亲密关系了。
云朝听见他俩说私话,已经跟得比较远,这会儿谢青鹤还做了个私密的手势,云朝就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再次感慨自己可能根本不该随行或者,干脆就该把耳朵眼睛统统留在观星台。
谢青鹤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悄悄地问:那夜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伏传吃惊地睁大眼睛:大师兄不知道吗?不等谢青鹤回应,他用手在谢青鹤骨折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摸了好几遍,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把胳膊撅了?
谢青鹤用眼神控制住他,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那时候也睡着了。被肩膀上的动作惊醒,然后,大师兄就摸了摸我的脸,摸我的嘴唇,我还以为你是在检查我是不是半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