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慎司跟你提过了吧。”
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不矮,面容沉静,堪称儒雅。他的形貌非常,这并非是指他有多么英俊有力的外表,而是指某种无形的东西——或者说,那种“气”,让他格外令人信服尊敬。
不过鹤田并不认为这个男人的内在也如外表那般温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没带什么温度,大概男人眼里看到的所有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而他显然是后者。这双冷而犀利的眼睛在那张端正温柔的脸上格格不入。
“您是指大哥吗?”鹤田自顾自接着道,并没有打算得到什么回复。“这是个好消息。虽然有点惊讶。”
鹤田家主凝视着这个只是容颜便足以让人“惊艳”的儿子——也或许他让人惊艳的只有这个了。
虽然嘴里说着惊讶,但表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关心这个消息。
“我听说你已经开始吃药,看来你选择了一条和之前相反的道路。”
鹤田意识到这是个小小的试探,他对性事突如其来的态度改变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他知道多少?是有另外的人安插在他的身边,还是从黑川口中得知了药的事情?他知道这个药的得来渠道和性质吗?
关于藤原老师提供的药剂,这实在是个巧合。鹤田只是在一场性爱里,无意识的透路给她,自己无法控制的性冲动——
鹤田还记得那天,周期的失控仍然侵蚀着他,窝在自己的公寓里,他混乱着给藤原美子发了一条短信,短信上只有地址。
然后在迷迷糊糊中,门被敲响了。
一切结束之后,女人趴在他的胸膛上。虽然酣畅的性事很美妙,但医者的素养仍让她察觉到这种欲望的不正常,而鹤田…
鹤田只是略有些厌倦的抽了支烟,对她说。“我讨厌这样。”
他甚至没想到藤原真的能搞来这些药。
拿到药之后,他也让系统鉴定过,结果是“虽然本身效果不算很强,但确实可以降低一些失控感——杯水车薪。如果是之前的鹤田佑,这个几乎没有用处。但基于任务者的精神自控素质,这个则是相当不错的抑制剂。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安全性,它对性功能的副作用很小。”
如果按之前的逻辑来讲,吃药意味着杜绝子嗣,拱手让出继承者的位置,不参与之后的权力纷争。
但这种新研发出的药物带来的结果显然不同,他的父亲知道这点吗?
这个男人究竟是在试探他对权柄的态度,还是在试探他对信息的掌控?即使后者听起来不切实际,一个无所作为的儿子从哪里提前得知被隐而不提的秘密呢。但——他选择吃药的时间点和长子回归的时间点太过重合。
啊,烦死了。鹤田垂着眼想。
这就是走向剧情支线的分叉点,他在此刻要选择哪条?
是要当一个毫无野心的漂亮白痴,还是——觉醒的狩猎者——?
后者无疑能最大程度上激起任何一个目标的征服欲,但…
漂亮白痴不好吗,他喜欢漂亮白痴。
鹤田的睫毛低低的垂着,他路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相反?什么是相反的道路呢,父亲?”
他说,“一直以来,我选择的,都是命运指向的道路啊。”
三人的晚餐吃的寂静无声,一旁的佣人都因怪异的氛围心惊胆战。倒是鹤田,毫无所觉一般,让人难以知晓他到底是过于迟钝还是胸有沟壑。
大概是前者吧。
“我吃好了。”
鹤田慢条斯理的放好餐具,得到一瞥后起身离席。
他在后院长廊欣赏淅淅沥沥的雨,植物在夜色下是朦胧不清的暗影,姿态各异。向一旁的女佣要了支烟噙着,女人熟练的帮他点燃。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这张清秀的脸,漆红的唇。零散的记忆里有两人肉体缠绕的情节。
身后脚步声临近,踏着潮湿的雨气。
“父亲说什么了?”
没有再看低头安静离开的女人,鹤田吐出一口乳白的烟雾,在空气中泯为虚无。
“让我去泽立。当然,你也一起。”
“他想让你——做兄长…的左右手?”黑川皱了皱眉,对突然冒出的大哥这个存在有点不适应。
泽立是他们这帮家族除长子之外,到一定年龄、且有培养潜力的孩子聚集的全寄宿学院。说是绝佳副手的培养皿也不为过。
较起真正的继承者圈子次一等,但除去不可改变的出身以外,不乏实力不俗的存在。交际网比起前者,反而更为复杂宽广。也有虎视眈眈的野心家藏于其中。
有几个家族的新任掌权人便是泽立出身。当然,这些人是凤毛麟角,所踏过的道路更是泥泞曲折不说。
“左右手?”鹤田哼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夹着火光闪烁的烟支。
他扭过头,黑泠泠的眼睛注视着黑川。“他要培养的左右手,只有你就够了。我嘛…”
黑川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点恍神,他记得鹤田的眼睛是深棕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会流动的蜜糖,浓稠而甜腻。但此刻在夜色映衬中,它却像两汪水银中的黑丸,又冷又清。
他等着鹤田的下文,鹤田却不再开口了,扭过头去看蒙蒙的雨帘,抽了口烟。
以那个男人物尽其用的德行,他这种除了颜色一无所有的废物,在失去继承权之后被扔进泽立,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能野心觉醒,便多一个助力。不能的话…喜欢这张脸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特殊的体质——想想看——一头可以任意捕捉的、发情的漂亮野兽,多棒啊。
美色向来都是用来权力交易和紧密关系的有力砝码。
虚妄的身份像是引人注目的附加价值,一旦猎人觉察到这是只没有力量、失去庇护…或者说,用于狩猎的猎物,那么,彼此心知肚明的盛宴便开始了。
“好好干啊,慎司。”白金色的长发沾了些雨气,贴在玉石一样的脸上。
“真想在这里看看冬天的雪,一定很漂亮吧。”他咬着烟,声音在凉凉的雨声中模糊不清了。
办退学手续那天,鹤田处理的悄无声息,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却留了一张照片在那里。
那是一个晴朗温和的日子,他在上课时间去了学校,独自走过安静的走廊去往医务室,和藤原美子告别。
对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分离并不惊讶,镇定的对他点了点头,略红的眼眶却暴路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鹤田君,可以留一张照片给我吗?”
她突然道。
年轻的女人勉强路出个笑容。“我啊,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可总是不能拥有它们——因此常常又难过,又不甘心。后来朋友说我其实很幸运,能看到、并片刻拥有那些漂亮的事物——这样的幸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虽然确实如此,但说起来有些贪心——我还是会在失去它们的那刻,非常、非常的失落。”
“所以想给鹤田君画画——或者拍一张照片。这样的话,即便之后再没和鹤田君见面的机会,心里也会有些慰藉,可以安慰自己,那样的美,已经在某一刻、某种程度上定格,永远属于我了。”
“请答应这个要求吧。”
“…佑。”
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对鹤田佑说出亲近的称呼,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很多时候,一次算不上隆重的分别即是我们在这个有形的世界里的最后相见。
鹤田走出学校的那刻,一阵风温柔拂过他的发梢。
市川杏子在教室里,扭头看向窗外。脱离枝桠的树叶乘着风,慢慢飘落。
另一个季节快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