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了。”
“我正在计划出逃。”
黑川没能听清,“——什么?”
“歌词。”鹤田说,把一只耳机摘了下来。
那一瞬间,黑川几乎要产生鹤田想要与他分享同一首歌的温柔错觉——但他下意识看了眼鹤田。那张脸并不怎么柔和,因为缺乏表情而显得英俊却冷硬——及时阻止了他试图伸手接过耳机的愚蠢举动。
鹤田把玩着那只耳机。
“这里给我的感觉可不怎么好。”
黑川有些不明所以,“可我们只是刚入学——”
“——不行,你必须到这里来。”女人有些生硬的对电话那头道,低着头,踩着高跟鞋从两人身旁匆匆经过。
“听着…我并不是想强迫你做些什么,只是父亲…”她的声音略微含糊了些,不自觉的用手抚了抚发。“他这次的态度很坚决,你已经得到过足够多的时间了。”
黑川无意探听,他只是在想身边的那个人到底在烦心些什么,而这个念头的出现让他突然有些陷入泥潭般的自厌。
倒是鹤田,视线落在女人的背影上,在她腕间带着的宝石手链上停留片刻,便也收回。
“我们会有脱离控制的那一天吗,慎司?”他突然问。
“追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黑川反问道。‘控制这回事,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哪怕在这时,我也被在意你的心情所控制着。而我除了一头雾水的前行,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因为涌上心头的疲惫而吞下了这话,语气便显出些尖锐来。
那种难言的焦躁愈发明显了。
鹤田扭头看他,最后笑了笑。“说的也是。”
“是说啊,我去做艺人怎样?”他又问道,像是心血来潮的青年人,关于未来的最普通不过的闲聊。“或者偶像——有很多人讲我很适合这个,你觉得呢?”
“…”
就这样直视着黑川的眼睛,他带着笑意追问:“是这样吗,哥哥?”
黑川的手有些不受控的颤抖,他无法向自己阐明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觉得愤怒——这愤怒在看到鹤田轻浮的笑容时突然声势浩大的冒出头,让人——
“然后呢?”他的语气与身体语言不相符的冷静,“向那些人展示你的空洞吗?或者你觉得这样刚刚好,没有人会探究你面容之下的东西…一开始,受这张脸的影响,他们会把你想的很丰富、很漂亮,随着给予的爱意越多,他们越发会认为你是个一致的人。但——果真如此吗?”
不等鹤田反应,那股怒火不消反涨,黑川猛地扣住鹤田的肩膀,另一只手卡着他的后颈,在对方的猝不及防中吻了上去。
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有微弱到让人难以看清的情绪传达。
这个吻并不深入,片刻便分离。对周围惊诧的抽气声和聚焦来的目光无动于衷,黑川不错眼的凝视着鹤田,“这样的吻对你来说算什么?想要紧紧抓着你,每一个这样的吻都会又庆幸又心痛的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总是把目光投向我所无法触及的地方,看着又虚假、又疲惫,那为什么还要路出那样的笑容,为什么不推开我、狠狠拒绝我?”
鹤田回视着他。
“因为不重要。”鹤田说,“无论是谁——不重要。”
“如果身体需要,为什么要拒绝?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不好不坏,既没有好到让人产生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坏到让我厌恶,事情的性质就是这样平平无奇,而发生却是难以预料的,既然如此,为了平平无奇的东西,在突发中追逐或者抵抗,有什么必要?”
他注视着黑川,冷酷道:“或许你说得对,哥哥。我确实空洞又虚伪,但仅仅是因为所有人对我来讲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是一杯温水,有人是甜饮料,当我渴了的时候,谁会在乎杯子里是什么呢?”
“你站在这里指责我,只是因为痛苦不是你的常态,却是我的。”
他的手还在鹤田的肩上,却好像能感受到自己体温的极速流失。一种战栗席卷了他。说愤怒,却带着恐惧,说恐惧,却又参杂着更甚一步的迷恋。
“我只是好想让你学会爱一个人。”许久之后,他低声说。
鹤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爱一个人?”
“那就爱我。”黑川说,“用你的方式,无论那是什么样子——”
“——试着爱一爱我。”
黑发青年垂下眼,好似地上开出了什么漂亮花朵,再不肯抬眼看他。
“好啊。”
黑川抬起头.
或许是刚才的对峙,让本就松散的被扎起的发更随意,几缕散了下来,白金色的发,映衬着鹤田的眉眼,看起来又轻浮又深情。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鹤田说,“如果你那么渴望所谓的爱,甚至不在意它是什么样子的,那么给予——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那一瞬间是近乎苍白的——因为大脑在处理着过载的信息,他仍然没能搞懂鹤田,甚至曾暗自自喜过的‘哪怕他不爱我,但至少我更靠近了他一点’这样的想法也显得虚妄自大,他怔愣的看着鹤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被看着的人堪称愉悦的拨动那个细致的小机关,羽毛似的剑鞘便脱落下来,路出尖锐的内里,硬质的剑刃。
黑川见过那个,是鹤田后来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条项链,银质的链,挂坠约有小指半指长,蜷起的羽毛之间贯穿着剑柄。鹤田并不带在脖间,反而常常缠在腕上。
闲谈时他曾问起过这挂饰的来处,但鹤田总是笑笑,从不回答。不过不管怎样,黑川觉得那个很适合他。
而此刻他把链子一圈圈绕过、摘了下来,拨动暗点,不过是眨眼,挂坠便变成了小巧锋利的锐器。
“如果渴求爱,就只能承担所爱之人给予的苦痛——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说着,像是舞台剧上的演员吟诵一句台词——除却情绪没有那么饱满外。他反攥住黑川落在肩上的手腕,顷刻,那锋利的刃便已经以巧妙的姿态轻盈而坚决的割裂跳动着的脉络。
黑川只是看着——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他从没搞懂过鹤田。
涌现的红色在那一刹那像极了腐朽之地盛开的花。
身后的尖叫已如消散浮云,他本能的抽手,按压手腕。指间不停溢出的液体,让他想到那一晚鹤田艳的似要滴血的唇,又柔软、又冰凉。被他反复用指腹摩挲按压,用尖锐的犬齿琢磨出绮丽的痕迹。
“如果这是爱的一种——”黑川说。
这一次,温度的流逝是切实的、具体的,但他并不恐惧,他已经不止一次体会。
有什么人涌了过来,有人惊慌的喊着什么。但他不管不顾,只是盯着鹤田,甚至不再停顿空白,路出和鹤田脸上相似的、愉悦的笑意。“如果这是爱的一种,那就这样爱着我吧。”
“喂,我说啊,隆明!真的不考虑下刚才的美人吗…我——操——”
正一脸阳光爽朗的戏谑同伴的有延健一终于变了脸,惊愕的看着前面的混乱。
“…啊。”前崎秀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情不自禁推了推眼镜。
“——”那张凶兽似的脸终于染上了点别的情绪,伏下隆明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不错。”扭头朝有延健一道:“你难得提出了个有趣的建议啊,白痴。”
“查查他是谁。”又往混乱中心眺了一眼,想直接把人带走的心思被过于混乱的人群打消,只能不满的低啧一声,迈着长腿走了。
有延健一呆呆的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才低声嘟囔。“还用特意去查吗,美人这下算是彻底出名了。”
前崎秀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但难得没有吐槽。
转过身。“别再看了,走了。”
“啊…嗯。不过染了血的美人,真的更美了耶。”有延健一边走边摸脑袋。
“哈?白痴啊你——”
鹤田从容的任由安保人员把他带走,黑川被救护人员弄走时看着他的表情,熟悉到令人厌恶。
[如果追踪信号不是他怎么办?]系统在脑海中一板一眼的对他出乎预料的行为提出质疑。
[我需要考虑这个吗?]
鹤田问。
[我只是回应他的要求,在爱他呀。]他说。
‘你要知道,一旦爱与狂热落在了具象的脸上,它便落了俗名。’
‘我们就当那些脸是爱意的燃料和柴火吧。那感情终究有一天会把它吞噬殆尽,复而从它的眼眶里,冒出新的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