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火光带着零星散落的火焰在夜空中炸开,顿时绽放成几簇耀眼夺目的五彩烟火。盛夏夜晚突然闪现的光亮与声响,打破了京城原有的宁静。
皇宫大殿内灯火通明,皇帝与重臣正在宴席上欢迎从羌北族远到而来的使臣。此刻,他们正一同欣赏着内务府为欢迎宴准备的烟花表演。大殿内所座之人无不是位高权重的,他们时而高声阔谈,时而举杯畅饮,真是好不热闹。为了这难得的烟火,皇宫内其他各处的宫人也得了假,早早地围坐在各自的院里准备了瓜果点心一边纳凉一边玩乐。
整个皇宫唯有枫宣殿是安静的。
端阳公主伏在书案边,她在正在专心临摹国师韩源年轻时所绘的春睡海棠图,海棠含苞待放,花瓣徐徐展开,露出几颗花蕊。端阳初看时,便被海棠花那在静态中透出的蓬勃生命力所打动,便向父皇讨来自行临摹。
端阳公主穿着一身月色绣锦云暗纹的长衫,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梅鹿竹镶白玉做的毛笔,墨色在笔尖晕开,在她近乎透明的指甲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墨痕。
侍女锦屏正在一边服侍,听到烟火的动静便探头探脑地在窗前张望。她正巧看到一朵盛放的红色烟花,兴奋地顾不上礼仪,惊喜地叫喊着。
端阳公主被锦屏这突然的叫声惊到,身子一抖,已经初现雏形的海棠花上顿时出现了极为突兀的一笔。
“哎呀,公主,这可怎么办好?”锦屏连忙凑过去察看。端阳抿着嘴,用另一只沾湿了净水的毛笔描了描,试图补救,然而那笔墨只扩散开更大。
罢了,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既是她无能为力的事情,那又如何能更改呢?
“奴婢该死。”锦屏连忙跪在地上磕头。端阳扶她起来,温和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你这么爱热闹,本就该让你歇着去院子里看的。是我考虑不周。”
虽然端阳公主并没有怪罪,可锦屏还是非常自责,起身后也耷拉着脑袋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端阳看到她这样,便搁下毛笔对锦屏说道,“我画了好一阵,倒也有些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吧。”
锦屏本就是心思单纯的小丫头,见公主使唤她如平时一般,心中刚郁结起来的自责和惭愧消散了大半,乐颠颠地就跑去给端阳公主倒茶。
端阳轻叹一口气来到窗边。她知道这烟花是父皇在迎接从西北远道而来的客人。那是来自羌北族的使臣,此行他们会为父皇献上奇珍异宝,而代价就是一位皇家公主的远嫁。
大公主嫁去了西南,生产时落下病根,去年传来死讯,尸首也不曾回到故乡。二公主嫁给了漠笛的大王,漠笛王年过五十岁,妻妾成群,可京城永远听不到公主的哭声。这还是没有战乱的年代,若是发生冲突战争,来自中原的尊贵公主一旦落入异族便沦落为被肆意蹂躏发泄的对象……
烟花从点燃到绽放是美丽而绚烂的,然而最后只化成了几缕看不到的烟痕。正如养在皇宫中的女儿家,幼时享受荣华富贵,婚嫁时达到最盛风光无限,那么之后呢?连老死他乡都似乎成为一种奢求。
这次该轮到谁了呢?传闻羌北族大王有两个儿子,而端阳是大东朝唯一成年的公主……想到此处,端阳的手不由地握紧得更紧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晚,她逃不过的命运终于要兑现了。
烟火谢幕,宫人散去,皇宫似乎又重新回归往日的庄严与肃穆。一阵晚风吹来,吹拂起了枫宣殿的纱帘,端阳也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知是来自这晚风,还是来自她的心底。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叹了口气。罢了,在哪里不都一样吗?身处这皇宫中,她也时时感到恐惧与孤独。遥如果远的西北是她的命运,那么她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锦屏端着青瓷茶杯回来,便看到端阳公主抬头望向远方的夜空。
端阳公主容貌清秀,性格沉静而温和,又喜书画,皇上曾称赞端阳是大东朝最有皇室气韵的公主。锦屏一直不解,所谓“皇室气韵”到底指什么。然而看到此时此刻的端阳,锦屏却有些懂了。只见端阳公主正斜斜地倚靠着雕花红木窗,整个身体笼罩在皎白的月光中。即便此刻她全然放松,你也不会觉得她是不知礼数惫懒之人,相反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规矩得体的感觉,这斜斜地一倚更显得她体态玲珑。
锦屏上前递过温热的茶盏,端阳伸手接过来。锦屏看到端阳公主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宁静的脸庞在月光下如美玉一般,可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却闪过忧郁。
锦屏一下子也被端阳的情绪感染,她不知道端阳公主为什么而愁。但她只知道端阳公主在宫中处境也总不能算得上舒心。端阳公主从小便养在贵妃处,没懂事前就先懂了礼仪规矩。贵妃虽不曾虐待于她,然而她毕竟不是贵妃亲生的女儿,唯有万事妥贴周全才能得一两句夸赞与关心。再后来贵妃失势,她更是不敢有任何差池,生怕被人逮到错处,与养母一同幽禁在冷宫之中。
端阳公主虽得皇上称赞,然而她行事稳妥低调,不喜张扬,皇上忙于前朝之事几时想起便偶尔关心一下。在锦屏开来,端阳公主什么都好,便唯有这心思重了些。不过偏如此,便能想旁人不能想之事,倒也足以见得端阳公主的慧敏。
恰如她自己远嫁和亲的命运,便在这迎接羌北使臣的烟花之夜被她预先感知。
那晚之后宫中关于远嫁和亲之事便流传开了。皇上几日后便下旨,将端阳公主许配给羌北族大王的大儿子昴行,婚期便定在九月,一月后便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