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这银矿本应过几年才被郑阀发现, 偷偷开采,因行事不密被人发觉后密告朝廷,厉相爷为了讨新皇的欢心, 也觊觎着郑家的产业, 不但没出手帮忙, 反而打算和皇帝二一添作五, 瓜分郑阀。大舅带着族中子弟企图将开采冶炼出来的银子转移, 却被外候官密探发觉,最后被围剿, 烧死在矿中, 还落得个私盗官银的恶名。
“说起来, 这银矿的发现倒与你有几分关联。”
“我?与我何干?”厉弦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锦笑了一声,道:“你那铁炉子甚好, 花样极多, 狄丘又产好铁,如今‘狄丘铁’的名字都随着这铁炉子行销四方了。”
厉弦眨巴眨巴眼, 咦?不是在说银矿么, 怎么和他家的铁炉子扯上干系了?
阿舅说的铁炉子厉大人自然知道,这东西全名叫蜂窝煤炉子,是用薄铁皮做的隔层炉子,两层铁皮间灌了粘泥烧制而成, 上面是炉口,下面设风口可以调节火头大小。
这炉子小巧方便,烧的是用碳、石灰、煤和黄泥混和压制的带孔蜂窝煤,小小两块煤饼子能烧一两个时辰,很是经用。配上狄丘铁坊制的各类炊具,既能当灶烧又能取暖,一物多用,关键还不贵,大大方便了狄丘百姓的生活。
这方便耐用的炉子一出世,很快成了狄丘铁坊的一大特产,摆在供销社里当门面,往来客商也极愿意捎上几十个,再配上一车狄丘方子制的煤饼去卖,狄丘煤炉子很快便在附近流传开来,更是随着各家的商队销往四方。
这东西构造很简单,想要仿制也不难,但狄丘除了以新巧出奇外,胜就胜在高炉制铁和水力半机械压制铁皮的低成本、高质量,一般的铁坊要是以人工来打造这种炉子,一个工匠费上十来日也未必做得好,更不用说这劳力和工钱了。
是以,精致又实惠的“狄丘炉”名气渐渐扩散,买的人越多,自然用炉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用炉子需要用煤,蜂窝煤的方子厉大人老早就卖给了来狄丘批发炉子的行商,郑家更是在行商们之前就出钱买了炉子和煤的方子,眼见这炉子的风潮渐渐扩散,炉子是狄丘特产,煤总不能还从折枝关老远地运往各处销售吧?
郑大舅便着人在几处销售兴旺的地方附近寻找煤矿,要想来个一条龙服务配套——卖炉子兼卖专用煤饼,挖着挖着,一不小心就挖出了个银矿来。
人多眼杂的,那矿又挺富,银丝闪闪的夹在矿石间,想掩也很难。
“……地近京畿,自然早有外候官密探禀上,后来么,皇帝便出了那份金银矿官营诏。”
因为炉子要用煤,挖煤挖出了银矿……厉弦一时不知该说银子和郑阀有缘,还是该说郑家倒霉催的就碰上了这矿。
“厉相也遣了人来,说是财既露白,要是拼力想保住,必招君王忌,不如以退为进,另换所需。”
郑锦看了自家的阿丑一眼,心中也叹,做老子的贪婪无情,吞了好大一块肥肉才肯松口为郑阀转圜,心中只余权势利益,哪里还有丝毫阿弦的位置,只是这节却不必对孩子说了。
厉弦一楞,又是诧异又是恍然,是了,他这辈子在狄丘混得风生水起,不是那个被打落黑狱、玷污厉氏门庭,再无半点用的贱奴,郑家与厉相爷也未因他而扯破脸,仲衡更是成了他的臂膀与爱人,连老仲都在狄丘混吃骗喝。
厉相忙着□□揽势,正需要郑阀的财势支持,又有些忌惮仲家在军中的影响,吃相却不能如前世般难看了。
“……金银这东西,只是衡量商品价值的等价之物,不能吃不能穿,为这凭白来的东西招致皇帝的嫌恶,无端惹来祸事,实在不值得。
像那些土财主似的,将它挖出来铸成‘贼见愁’的大银球藏在自家地窖里,这与金银埋在矿石之中有何异?如今天下动荡不平,有粮有人在手才是万全之策,边塞银贱粮贵,不就是因为此地银钱多而粮少,导致粮食腾贵。发展生产力,促进生产才是生发的正道,你在狄丘这大半年就做得极为出色。”
郑锦卖力劝解外甥,想让他不再惦记那“好看不好吃”的银矿:“……既然已不能悄悄拿下,还不如用它来换点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盐。”
厉弦像条被抛上岸的大头鱼,嘴巴张张合合吐不出话来,阿舅你把我想说的都给抢着说了,还说得如此之有道理,还能让我说什么?!
“阿舅,您说的极有道理,简直是人间至理!”
厉大人由衷地赞道,果然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没白看。
[花出去的钱才是自己的钱,为二舅点赞!]
[在天子鼻子底下掏银子,确实太危险,二舅回狄丘就好,什么金啊银啊的,俗人就喜欢这些漂亮而无用的金属,我家阿锦果然不入俗流。]
不管二舅说什么,上人们都总是“对对对!”
果然颜即正义么?!
厉弦歪眼打量了一下上人们对阿舅的滚滚阿谀之辞,不动声色地收了一大堆星币,决定改天就给二舅再来一次基因微调,把他家招财二舅的身体给调理得再强健些,也免得他操劳起来又伤根基。
心头对于郑阀因“银矿”而亡的阴影终于消散了大半,厉弦也能静下心来细细听阿舅述说郑阀分家的事。
事情起因平平无奇,不过是财帛动人心。
郑阀嫡支人脉不旺,郑老爷子多年不管事,郑铸郑锦兄弟俩行事,一个果敢狠辣,一个绵中带针,多年来压得那些想伸手的喘不过气来。郑铸嫡脉长子执掌大权尚可说,郑锦这样半死不活,一年倒有大半要躺在床上的人却还捏着江南的生意不放手,早就让一干旁枝眼红得要滴出血。
到得年前,郑锦身体忽地大好,竟放弃了江南大半的生意,反而回到荒蛮贫瘠的西北旧地,自然让那些在江南早已乐不思蜀的旁枝子弟怨声载道。
如今又碰到银矿这事,两兄弟商议之后竟是拿这“宝疙瘩”换了个屁用没有的西北“制销盐权”,那些旁枝叔伯们再也按捺不住,结果便是开祠堂分枝散叶,主脉回归西北,一枝驻留江南,另一支早在京城悄悄有了私下的生发,也就趁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留在了京城。
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处置与结果,厉弦想想,也大约明白了。
前世彼时,二舅正缠绵病榻,他在狱中,更没有西北狄丘这块与郑阀相生而荣之地,大舅因他之故也与厉相撕破了脸,处境艰难,身旁又有一群眼光短浅的贪婪族人,自然是想着如何用这银矿来度过难关,心存侥幸与皇帝相斗,结果自然惨淡。
如今二舅身体健旺,又在狄丘见识了如此之多充满活力的新物事,让人头皮发麻的经济理论还学得一套套的,自然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