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出了殷实的味道,不大敢冒犯,试探着说了一串上海方言。
莫青荷疑惑的望着沈培楠,沈培楠是杭州人,勉强听懂大半,正把词语连接起来理解意思,巡警失去了耐心,换了官话:“外地人?”
“你们谁是孩子的父亲?”
“都不是?那母亲呢?”
“什么,你是舅舅,那他是谁?你们带孩子来上海干什么?”
“闭嘴,让他自己说!我倒要听听看,他到底认不认识你这个舅舅!”
他俩一个是共产党,一个是国民党,正是从战场退出的一对恋人,打算带亲戚的儿子离奔赴美国,这个故事太过离奇,遮遮掩掩的越是解释越显得可疑。
人群往后退出一个圈子把他们围在中间,巡警的态度更不客气,一句接着一句把他俩硬是说成了人贩子,纠缠了十多分钟,沈培楠终于彻底失去耐心。骂了句粗话,手往后腰一摸,利落地掏出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径直指着巡警的眉心!
枪身的烤蓝闪着寒光,喧闹声好像被突然关停,人群沉默数秒,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乱哄哄的朝四处逃窜,汽车鸣笛,自行车咣当倒地,远处的巡警们吹着哨子赶来支援,场面一片混乱,情景堪比青洪帮火并。
莫青荷紧紧抓着阿忆的小手,彻底傻了眼。
下午三点钟,霞飞路依旧车水马龙,莫青荷牵着阿忆,跟沈培楠一同走出巡警局,巡警局的刘局长满脸谄媚的笑容,一个劲儿的重复“误会误会”,点头哈腰的一直把他们送出几百米。
街道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衣着华美的先生小姐挽着手臂,装腔作势的走过街头,歪戴帽子的少年将方格衬衫掖进裤腰,鱼儿般灵巧的在人群中穿行,高声叫着:“报纸,香烟,自来火!”
雇来的汽车就停在路边,是一辆镶着金边儿的老爷车,司机坐在路旁,吧唧吧唧的抽旱烟。
经过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审讯,逛街的兴致早已一扫而空,莫青荷仔细为阿忆整理衣服,侧脸烘着下午的阳光,轻而长的叹了一口气。
沈培楠站在他旁边:“怎么了?”
莫青荷摇了摇头:“上车吧,回旅馆歇一歇。”
他转身要走,沈培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话直说,这样我看着憋屈。”
莫青荷把阿忆安置在汽车后座,又关上了车门,倚靠着车身,低头想了一会儿,轻轻道:“你真的愿意走?”
“我想……”他顿了顿,余光瞥着远处一栋西式楼房的尖顶,“沈哥,你在部队才能自在,如果真的走了,从今往后,咱们只能当普通百姓,没有特权,没有人前呼后拥,今天的事也许还会发生,那时我担心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沈培楠难得有兴致带家人出游,先被巡警冒犯,在巡警局又被盘问半天,余怒尚未消退,他以为莫青荷情绪低落是埋怨自己的安排出了纰漏,心里更不痛快。听他说完,怒火登时烟消云散,低头点了一根香烟,笑道:“打小鬼子乃人生第一大乐事,能搂着宝贝儿睡觉排在第二,再给个集团军司令都不换。”
他明白跟莫青荷硬碰硬讨不着好,想哄他高兴,格外拣好听的说。不料莫青荷立刻来了精神,伸手夺过他的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嘿嘿笑道:“你说的,我记住了,我就怕你以后反悔了赖在别人身上。”
沈培楠的下半句话被生生地噎了回去。
莫青荷吸完一支烟卷,将羊毛围巾往脖颈绕了两圈,在背后打了个结,眯着眼睛打量路上的行人,大上海的衣香鬓影让人有一种奇特的错觉,仿佛战争从未真正发生,一切都只是后台小憩的一场梦。
有人拉起一段胡琴,曲调有北地的苍凉,与繁华街景极不相称,莫青荷的目光在街对面游移,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大戏院,门口挂着四五米长的大幅广告,连续三天出演《虹霓关》。
他忍不住犯了戏瘾,朝对面一努嘴:“去听一场?早听说上海的戏台敞亮,一直想见识见识。”
见沈培楠犹豫,他指了指身后的汽车:“带上阿忆,他也喜欢这个。”
做出这个决定时,莫青荷的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大大方方的拉着沈培楠的手,吹着口哨去戏院门口打听开场时间。
琴音源头并不在戏院之内,大幅广告牌之后有一条肮脏的小胡同,横七竖八睡着好些乞丐,每个都衣衫褴褛,拿报纸遮住脸午睡,乍一看分不出活着还是死了。一名老者靠墙坐着,半闭着眼睛,像是刚抽了两筒大烟,摇晃着身子,将琴弓发狠似的来回拉扯。
老者摇晃身体,拉得如痴如醉,莫青荷掏出一卷钞票,不仅为了这段好曲子,他骨子里还存留着一点儿老行当的迷信,今天的倒霉事太多,要想招来好运,就要舍得破点小财。
接下来的事充分说明,他捐出的钱还远远不够。
莫青荷把钱分成若干份,每一名乞丐都获得一点布施,刚抬起头,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他在同一天里第二次遇上巡警队伍。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