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是第一个交稿。
刘大人接过来看了看,十二张图,有八张花卉,四张人物。八张花卉全是各式各样的缠枝,繁复艳丽。四张人物全是婴戏,三头身的小人儿个个都憨态可掬,看一眼能让人心都花了。
宋积云还怕不满意,另附了十二张备选,并抱了个木匣子过来,笑道:“我怕宫里贵人看得不真切,把实物也做了出来。”
刘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向来甄选都与主持人的喜好有很大的关系。
他与计家交好,肯定会帮着计家出谋划策。
太皇太后的爱好他是没办法打听的,却走关系走到了太皇太后身边得宠的一个宫女的侄儿,那人也不敢多言,只是告诉他,皇上如今专宠万贵妃,膝下空虚,是太皇太后的心病。
他和计家的人琢磨良久,除了祥纹、花卉,还画了两幅婴戏图。
可见宋氏也是胸有沟壑之人。
刘大人暗暗有些后悔。
她能以女子的身份在男子垄断的瓷器界独立鳌头,他就应该知道,她的心智、手段、谋略都非同一般。
他从前还是小瞧了她。
刘大人正色,反而不敢动手脚,把她的图稿按规矩全都收了起来,并用画筒封了起来。
至于那匣子实物,他表示:“到时候我会如实上禀,若是需要,我就带过去,若是不需要,我再还给你。”
宋积云连声道谢“多谢”。
她烧出来自然个个都是精品,按道理,若是宫里的贵人不想看,她大可顺水推舟送给刘大人。可她信不过这些经手的人,很怕这些人“张冠李戴”,或者是“不小心拿错了”、“摔碎了”。就算是刘大人不说退给她,她也是要要回来的。
而且她大可要回来之后再送给刘大人,也不能甄选还没有开始,就大方的说不要了。
刘大人就端了茶。
宋积云识趣地起身告辞。
只是她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刘大人案几下也堆着几个装贵重器皿的木匣子。
她微微一笑。
要是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计家拿过来的东西。
不过,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
而该做的防伪她都做了,若还出什么幺蛾子,她也只能想办法再去争取了。
她出了造办处,突然有人喊她:“宋老板,请留步!”
宋积云循声望去。
见邓允虚扶着邓大通从造办处的拐角走了过来。
“宋老板,惭愧啊!惭愧!”邓大通人还没有走近,已是满脸的羞惭之色朝着她连连作揖,“是我管教不严,让我这侄儿在虚名面前迷了眼,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错了事。“
他在离她五、六步的距离停下,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我是专程来给宋老板道歉的。还请宋老板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说完,他脸一沉,推了邓允一把,喝斥道:“还不跪下来给宋老板赔不是。”
邓允一改从前凶悍,乖顺得像个小绵羊似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咚咚咚”地给她磕着头:“宋老板,我鬼使神差的,以为没了你们景德镇,就轮到我们德化瓷出头了,我错了,我错了!”
造办处的、旁边路过的,或探头探脑,或伫足指点。
宋积云心里瞬间冒出一团怒火来。
可她是越遇事越冷静的性格。胸中的火束虽然烧得旺,她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忙侧身回避,对邓氏叔侄道:“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您这一跪,弄得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吗?我就让大伙儿也听听你们都干了什么事。
邓大通目光闪烁。
如果不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用重金贿赂了刘御史家的幕僚,他们还不知道原来这宋积云身后站着的是元家。
既然斗不过,那就趁早认输。
“宋老板,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您也别姑息他,让他好好给您磕几个头,认识到错了才行。”邓大通义正词严地道。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副茫然困惑的样子,道:“邓师傅,您口口声声地说您侄儿错了,我这还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么大小伙子了,应该已经做父亲了,被您逼着当街给我磕头,这里子面子全没了。您虽是他叔父,可到底出门在外,没有经过族老们,就这样处置他,会不会不好?”
邓大通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通常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对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不愿意把仇怨结得这么深,要不草草将人扶起完事,要么忙和他们和解。
怎么这宋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宋积云看他的目光不由流露几分寒霜。
邓大通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的计策被宋积云看透了。
他神色微沉,又听见有人议论:“这是出了什么事?处置得这么严?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这样一点颜面都不留的,的确有点过分。”
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刺耳:“都说这德化瓷邓家的邓大通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除了烧瓷,什么也不懂。我从前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他侄儿也是倒霉,遇到这样一个叔父。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悄悄地说,把人堵在街上,丢脸丢到满京城都知道。”
就有人问:“那他这侄儿都干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有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郑全难得机敏了一回,大声道:“邓师傅,我们东家说得对。你们家为了霸占我们家的作坊,往我们家的作坊里丢蛇,我们也报了官,官府也处置了。就算是您这侄儿有错,那也得由宗祠的族老们,衙门的大人们来判。您这样做,太不妥当了。”
他最后还插这邓大通一刀:“不怪别人都说您是‘瓷痴’。您烧瓷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可您不会处理这些庶务。还是请你们族里来个人帮您打点打点吧!”
邓大通的脸都绿了。
宋积云却不管这些,歉意地笑了笑,朝着他一福,扶着郑全就要上马车。
“宋小姐!”又有男子的声音喊她。
宋积云暗暗皱眉。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在广庭大众之下堵她。
她装着没听见,上了马车。
“宋小姐!”喊她的人追了过来,声音也高了几分,“在下危杰,是元允中的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