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相信宋桃的话。
她也是烧瓷的行家里手,一看就知道是釉料出了问题。
她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问宁王:“王爷也这么想吗?”
宁王眸光阴沉,如有翻滚乌云,嘴唇紧抿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三司的官员不由偷偷交换着眼神。
都听说过宁王和元允中罅隙,没想到元允中这么猛,直接就和宁王对着干了起来。
几位年长的官员面色微凝。
觉得元允中没必要去惹宁王,宁王不管怎么也是皇上的族兄弟,还有宗法家训在那里,就算皇上现在是偏袒元允中的,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顺风顺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元允中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心高气傲,受不得丁点委屈。
年轻一些的官员却一个个恨不得撸了袖子帮着元允中质问宁王。
宁王鞭打朝廷命官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他们位卑言轻奈何不了宁王,有人出头,他们不免同仇敌忾,有些兴奋。
琉璃厂门前的气氛一时间颇为怪异。
宁王却突然一笑,摊了摊手,模样儿洒脱地道:“小元大人,此话差矣。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我哪里知道这釉料动没有动手脚。不过,既然宋三小姐喊冤,在座这么多大人,想必会给宋三小姐一个交待的。”
他说完,还表明态度般地往旁边一站,作壁上观的样子。
三司的官员俱是一愣。
元允中却笑道:“宁王爷说的对。可惜我既不是三司的官员,也没有皇命在身,纵然想给宋三小姐洗冤,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了。”
可以看得出,元家和都察院的关系非常好。
他话音刚落,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立刻笑道:“这我就要站在宁王这边了。你这句说的也‘差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身为朝廷命官,朝廷有事,你怎能置身事外?”
他说着,还朝着众人看了一眼,道:“我们都是知道你奉旨巡抚过江西,去过景德镇。这官司涉及到瓷器,我等都是外行,在座的也就你了解的多了一点。”
他叫着“万晓泉”的名字,道:“我记得你是督陶官来着。既然宋三小姐说她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你说说看,这釉料有几种分辨的手段?我们伙同元大人一起把这件事查清楚好了。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也早点把这案子结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大理寺和刑部的此时若是反对元允中介入,岂不是得罪了元允中?得罪了元家?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子,这种不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大部分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而觉得让元允中插手这个案子不妥当的人,又觉得皇上早已为这个案子下了定论,若是元允中能查清楚此案,早点结案也行。
遂都没有说话。
万晓泉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分辨不同的釉料,再看三司的官员,一个个都帮着元允中说话,他是知道元允中和宋积云关系的,就更不愿意去趟这浑水了。
他低眉顺眼地道:“奴婢虽是督陶官,可这分辨釉料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法。我也不好恃强逼问。这分辨釉料之法,奴婢实在是不懂。”
他还把锅甩到了造办处:“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什么辨认之法?”
造办处怎么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也说没办法,不懂。
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就道:“元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还没有等元允中说话,宋桃已高声道:“元大人和我堂姐有婚约,他理应避嫌。”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这,这不会是官官相护吧?”
“没想到宋家窑厂的这位女东家居然有官家背景,难怪这么强硬,敢打官司。”
“元大人?!不会是文思院那个元家吧?那这官司还真不好打!”
宋积云微微皱眉,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被元允中一个“你要相信我”的眼神阻止了。
她想了想,没有吭声。
元允中的能力有目共睹,两人决定一起过日子,就应该是彼此的依靠。她也应该改改从前总是一个人做决定的作派,试着开始信赖她的伴侣,信赖她的伙伴。
这才是成家的意义。
而宋桃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微微松了口气,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微微点头。
宋桃的心就落得更稳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诸位大人,”她再次高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谁做的手脚,可谁是这件事的得益者,大伙儿有目共睹,我觉得元大人的回避,势在必行。还请几位大人明察。”
三司中有官员看元允中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允中淡然地道:“宋三小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纷纷道:“前面的人不要讲话,听这位大人说。”
琉璃厂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宋桃心里隐隐涌动着不安,她还想反对,元允中已道:“宋小姐,你敢肯定你的釉料是被人做了手脚吗?”
“当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宋桃肯定得死死的咬紧了,“我不仅可以肯定我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我还能肯定是什么料子被人动了手脚。大伙儿可能不知道,督陶官大人和造办处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办法分辨釉料,那是因为所有的釉料看上去都是草木灰,只有内行人……”
“也就是说,你肯定你的釉料被动了手脚?”元允中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并道,“宋三小姐,这是在三司的大堂上,不是街头巷尾说闲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说废话。”
这怎么能说是废话?!
宋桃脸一冷,眉微挑,就要反驳元允中,谁知道看热闹的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还有男子高喊:“娘们儿说话,就是絮絮叨叨没个主次。再正经的事,她们都能几句话说歪了。元大人,你快审,我们都想知道这釉料到底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宋桃脸“腾”地一下通红。
元允中却点了点头,仿佛那听取民声好清官似的,好整以暇地道:“宋三小姐,你刚才是尝了釉料之后,才说有人在你的釉料中动了手脚的。而刚才督陶官万大人也说,辨别釉料是各家不传秘方,也就是说,你辨别釉料的方法,是用尝味道,通过尝试,辨别釉料的不同?”
釉料中很多各种各样的颜料,有些是有毒的,若是通过尝味道,早就死了。
不过当初她发现“玉瓷”的秘密,就是通过尝味道发现——前世,宋积云虽然因为宋家窑厂不再烧“玉瓷”而公布了“玉瓷”的配方,可真正能烧成的并不多。她还是因为宋仁在做管事时,想在宋家窑厂出人头地,一直不管地研究宋家窑厂不再用的那些公开的配方,用了尝味道的办法,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才有样学样的。
她被逼急了,一时没有在意,就像上世一样,直接去尝味道了。
她面露迟疑。
元允中却面色一冷,沉声道:“宋三小姐,请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冷峭峻厉的威压迎面而来,仿若她要不赶紧回答,接下来将是她没有办法承担的后果。
宋桃一紧张,忙答了一声:“是!”
元允中面色微霁,威压之气立减,他对三司的几位主审官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请个舌头灵敏的厨子来尝尝是什么味道好了。这样也可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
他还问看热闹的人:“大家觉得如何?你们还可以推荐你们信得过的厨子来帮着审理此案。”
看热闹的人群再次炸了。
有人道:“就请京华楼的厨子,他们家的主厨不是说他长了根天生能尝百味的舌头吗?”
也有人自告奋勇:“我!我可以帮忙!我就是厨子!”
元允中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而是看着三司几位主审官。
几位主审官商量了一会,都觉得元允中的办法可行。
元允中问宋桃:“你手中的陶罐就是你用来上釉的釉料?”
宋桃点头。
刑部的主审官立马让人封存了那个陶罐。
元允中则叫文书去找了当初的供词,让双方的讼师来确认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公布的“玉瓷”配方。
“没错!”双方的讼师都道。
元允中又让人去给宋积云和宋桃确定。
宋积云有点明白元允中想干什么,她颔首确认。
宋桃有些心虚,但白纸黑字,众目睽睽,她还是确认了。
元允中就高声道:“双方确认无误!”
看热闹的人就更安静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他们张望。
元允中让造办处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将宋桃的配方重新调配一份釉料。
宋桃一下子急起来,道:“为何不重新调配宋积云的配方?”
元允中冷酷地道:“是你提出异议,自然调配你的配方。”
宋桃不服,朝三司的官员喊冤:“大人,元大人理应回避!”
那位都察院的主审看了宋桃一眼,笑眯眯地道:“宋三小姐,你是要自己审自己的案子吗?”
他眼里刀锋般寒意藏都藏不住。
宋桃刹那脸色苍白,不敢再说话。
她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坐在那里喝着茶,神色悠闲。
宋桃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三司的官员对她视若无睹,很快找好了厨子。
除了京华楼,还找了几个自称舌头非常灵敏的厨子,还有两个自告奋勇的。
众人开始一个个上前去尝陶罐里的釉料和按宋桃配方重新调配的釉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