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会这样,可表面上还是装的失望至极,偏偏用清冷的眼神掩着,一副不想被他看见的难堪样子:“好,那你想要的我也不会给。”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十九岁的身体,你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可是对不起,我不拿自己做交易,因为我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安愿说着伸手推开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这会儿酒劲儿来了,只觉得头重脚轻。摔回去的时候她被荆复洲稳稳接住,揽在怀里的同时他声音冷淡:“你觉得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个?”
“不然呢?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给不起的完整的爱,却希望别人给你吧?”安愿强撑着眼皮,又回到那个满身是刺的戒备模样:“你们商人不是最该懂得等价交换,还是你做的根本就是黑心买卖?”她猛然收住,怕自己接下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露了馅,匆忙转移道:“荆复洲,我真好奇女人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他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夜幕缓缓降临,屋子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黑灰色的网纱,看不清楚,令人烦躁。荆复洲从床上起身,有些负气的走进洗手间,关着门,听见安愿干呕的声音。
终究不忍心,回到屋子里给她倒水。
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
安愿这一次是真的累了,即便睡下之前还挣扎着想要做一丝防备。荆复洲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把那里的褶皱慢慢抚平,走廊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忽然觉得疲惫。
如果最开始,他不是荆复洲,而是以前那个干净单纯的荆檀。如果没有鼓楼,没有梦死,他也许会在某个最平常不过的地方遇见她,那时候困扰他们的也许会是年龄差,会是所有情侣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唯独不是爱。
这个黄昏,安愿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严肃问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给一个人完整的爱吗?没有戒备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没有算计。你要像所有深爱的人那样,将自己一颗心拱手奉上,从此甜蜜困苦都被人左右。你要不留退路,一刻便是一生。从此你们便是世界上最为普通的痴男怨女,围城内外,爱的至死方休。
你敢吗。
荆复洲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女人。她的手枕在脸下面,发丝散乱的挡住了半张脸。即便是睡着的时候,那眉毛也微微皱着,他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她不舒服的嘤咛一声,在他指腹上磨蹭了几下。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浅笑。
地板上丢着她的帆布包,荆复洲弯腰把它捡起来打算放去桌上,低头却看到掉在地上的书。是一本乐理基础,翻得有些旧了,大概时常被她揣在包里带到各个地方。
捧着那本书,荆复洲忽然好奇,安愿的字是什么样子。人说见字如面,他想看看她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写字会是什么样。翻开书,扉页上干干净净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他捻起书页一口气的翻下去,寂静的屋子里传来书页相触时细微的响声。
猛然的,他的动作停下,看到某一页上的一行小字。
那是在图书馆,被许骏问到有什么秘密时,安愿随手写下的。当时她只想让许骏知难而退,她没能力去爱任何人,她的人生自程祈离开以后,信仰就成了恨。
可那排小字却写得极其认真,仿佛真心实意,是少女心事的含苞待放。
——我喜欢那个,听我唱梅艳芳的男人。
喜欢。这个词对于荆复洲来说,就像小时候背过的歌谣一样太过遥远。成年人不说喜欢,喜欢这个词太空泛,还不如一场翻云覆雨来的实在而确切。他经历的女人也没有跟他说过喜欢,喜欢这个字后面总是跟着那么多的花样,喜欢他的房子,喜欢他的票子,甚至是喜欢他的技术,却唯独,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偏过头,昏黄的灯光里,安愿睡得依旧香甜。
陵川从来没有下过雪,即便是在深冬。夜晚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兰晓坐在餐厅里吃饭,望向外面的天空。
大雨将至未至,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弦。荆复洲走下楼时还是那件黑色衬衫,兰晓的眼神在他袖口的褶皱上微微停留,又慢慢移开。
他有事后洗澡的习惯,这么看来,他没有碰安愿。
手里的牛排被切成了碎块,却一个都没往自己嘴里送。兰晓看见餐刀上映出来的自己,那样年轻的脸,不用多少化妆品也能打扮出的靓丽。她的本钱都在这里,她连一张底牌都没有,就将自己尽数交付。
脚步声走近了,兰晓的叉子才落在牛排上,送了一块到嘴里。荆复洲就是在这时走到对面坐下的,兰晓眨眨眼,刚刚那种阴郁被满眼的茫然单纯所取代。
“怎么在这吃饭?”荆复洲点燃根烟送到嘴边,略微皱眉看她。鼓楼里的女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一般会自己在房间里吃饭,避免碰面。兰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烟味冲进她的鼻腔让她嘴里的牛排有些索然无味:“我看这里一直都没人。”
烟雾里,荆复洲没说什么,兰晓低头,装做食欲很好的样子,打算把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却忽然听到荆复洲的声音:“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她一惊,动作停下,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演戏这种事,你该跟安愿学学。”荆复洲呼出一口烟,空气里的沉闷随着烟雾一起压过来,让兰晓觉得呼吸不畅:“……什么?”
荆复洲笑笑,大概是她被吓到的样子十分有趣,他从兜里掏出另外一根烟递过去,兰晓下意识的摇头:“我不会抽烟……”
他的手一松,烟掉在桌子上,靠着椅背,荆复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明知道她在演戏,却还是一次次配合她。
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唯唯诺诺的说,我不会抽烟。她怕是会叼着烟说,那你来给我打火呀。
把烟灰弹掉,荆复洲的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甚至没有疑问的语气:“你跟安愿是同学吗。”
兰晓点点头。
“她跟你挺好?”
兰晓愣了一下,心里揣摩着他想听到的答案,迟疑着回答道:“……我们是室友,之前我在梦死唱歌,她不放心,总是在我下班的时候过去接我。后来我不上学了,就没怎么联系过。”
荆复洲像是听到了,但又似乎没听,眼睛落在窗外,等待着今晚的瓢泼大雨。几秒寂静后,他才缓慢的开口:“明早你去照顾她吧,她喝醉了,估计得头疼。”
说这话的时候,荆复洲想,要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安愿,她大概会冷笑一声挖苦他,或者干脆甩脸子走人。但是兰晓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乖巧的点头:“嗯。”
他又想起其他的女人。
千篇一律的顺从面孔,贪图新鲜的时候觉得这温顺让人沉溺让人柔软,让人恨不得把她们揉碎了吃下去。原来金钱的力量这么伟大,把女人训练的一模一样,即便是那日割腕的梨花,也只会在他到了之后受多大委屈似的掉眼泪。
手里的烟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