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昳艰难地开口:“爸爸……我只是觉得,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当初那件事情……”
她一句话未完,谢川再次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过去了?周子峻还在牢里蹲着呢,你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周家是北京城里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就连我都得仰其鼻息,而周子峻又是周奕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他们如果知道了你跟江泽予之间的感情,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放过你还是会放过你那个老情人?”
北京城的商界里,最显赫的家族当属周家,比起谢家这个几十年前才崛起的家族,周家行事很低调,从民国以前便有无数的产业遍布全国,后来更是发展出了许多支脉和爪牙,几乎国内所有的房地产、新闻娱乐、煤矿、货运等等产业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才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豪门。
而周奕,则是周家这一代的当家家主。
谢川的语气里隐含恼怒和不耐:“谢昳,当初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当时就说过,你莫要后悔。若是反悔,不如不做这个决定。我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的后果统统告诉过你了?”
谢昳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件事情我很感谢您。”
听到了感谢的话,谢川的语气却依旧冷硬,更是带了些责怪:“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从小就跟我不亲,我一向来看不透你。好端端待在美国不是很好吗?回来做什么,尽知道添乱……你要是有小意半分听话,我也不至于……”
谢昳听着他的责骂,可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有些崩溃了:“爸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没有想要给你们添乱。我只是……”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抱住膝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声音木木的:“爸爸,我已经五年没有回国了,我在美国一直是一个人,你们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关心我在做什么。”
“我的工作不用上班,我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这么大的城市,外面有多喧嚣多热闹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睡觉、工作。除了有时候舟舟会找一找我,跟我说上几句话。”
“可是她也忙,我们不是经常联系……爸爸,时间长了,我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我自己到底有没有活着。”
她一边说,一边抽泣着,眼泪很快弄花了脸上的妆。
在谢川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脸面。别人都当她是公主,觉得她冷漠而高傲,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细。
谢昳的亲生母亲生下她后出轨了,和谢昳一起被赶出了谢家,谢川另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多岁的妻子,周婉玲。
她十一岁之前,跟着妈妈住在北京郊外的那个破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有一次谢昳跟妈妈偶然在街上遇到谢川牵着小她两岁的谢秋意,她穿着blingbling的小裙子撒娇说想要橱窗里那个洋娃娃。
那么贵的洋娃娃,谢昳连喜欢都不敢说。谢川当即给谢秋意买了一整套,谢昳便缩在妈妈的身后,难过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她当时就在想,谢秋意那样的才是公主,以至于后来的这许多年,她都学着她当年的样子,昂着脖子趾高气扬。
后来,她十岁那年有幸被接回谢家小住,当时北京城爆发了极严重的伤寒流感,那种伤寒病毒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谢昳回谢家的前一天,妈妈破天荒带着她去游乐场玩儿了一天,或许是在那个时候不慎感染了伤寒病毒。
第二天,她把流感病毒带进了谢家,传染给了谢秋意。
谢昳还记得那个晚上,谢家大宅里她和谢秋意都发着烧,她更严重些,烧到了四十度。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谢川和周婉玲心急如焚地叫救护车,一口一个“宝贝”,抱着谢秋意送上救护车,可等到了她这儿,他们却担心传染,戴上了好几层口罩和厚厚的手套,才敢抱着她坐上另一辆车。
再后来,谢秋意没了,她活了下来,成了谢家唯一一个“公主”。
谢川这些年,只怕是恨极了她,才会事事都拿她跟谢秋意比,怎么比怎么不满意。在他的心里,谢秋意乖巧、听话又聪明,而谢昳却顽劣不堪。
这也倒罢了,可是现在,她自认为这五年里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啊。
谢昳十分难过地继续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爸爸……我在美国的时候每天都睡不着觉,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再这样下去我会出问题的。”
她不再需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诉说着高傲的外表下,满心的疲惫和包袱:“她建议我回国,多出去社交,和亲近的好朋友接触接触。我前几天去了李教授办的宴会,看到了好多同学,我喝了店酒觉得很开心。还有今天晚上我和舟舟她们也聚了一次……”
“爸爸……你说我回国不告诉你,可是我……我回国前给你打了电话的,你没有接。你的秘书说……你一直都很忙,那你空闲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给我打通电话呢”
“爸爸,我现在,真的有点难过,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才会想去找他的……”
谢昳停下来,听着电话那头无声的寂静,轻轻笑了一下。
她其实知道的,这电话早就已经挂断了,她刚刚只不过是借了个由头自己发泄罢了。
谢川从来没有空,也没有耐心听她说完全部的话。
谢昳的心脏酸疼得快要炸裂,她张了张嘴,打开手机里刚刚谢川发给他的那张两人相拥的图片,紧紧地贴在心口。
她跪坐在沙发上,嚎啕出声。
“昳昳,我喜欢你,就像晚风过,湖面起了涟漪。”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为你化了一整湖的冰。”
这个世界上,真正把她当作公主的,就只有一个人啊。
可是,那也被她弄丢了。
第二天下午,yr集团和茶话会联合的新品发布会在公司附近的大型宴会厅举办。
今晚会来不少重量级的明星、网络红人,甚至有消息说yr集团中国区副总裁林景铄和择优集团的ceo江泽予也会来。
先不说林景铄刚刚接任yr集团副总裁,从美国回来,这还是他在国内第一次亮相;便说那江神江泽予,从前但凡是这样的晚宴他一概让副总裁纪悠之参加,从不亲自出现。
自从上次的时代周刊访谈后,江神又消失在了各大媒体的视野中,好不容易这次出现,可是晚会的一大亮点。
现场来了好多记者,都是中午不到就等在外头候场了,想要抢独家的一手消息。
谢昳中午便到宴会厅后台,满脸困倦。昨晚她被谢川的一通电话打乱了心思,将近凌晨三点才睡着。
她被服装团队带去试衣间,换上一款今年时装周最新款的黑色大挖背礼服。
谢昳穿着礼服坐在化妆间里,暖气开得足,她困极了,有些昏昏欲睡。替她设计发型的造型师非常有耐心,仔仔细细地根据她的脸型和礼服款式,给她编了一个法式的慵懒编发,又把发尾卷起来,盘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
造型师一面给她做发型,一面在心里咋舌。多大一线明星都会有自己的造型团队,其他的则有些会让主办方负责妆发。
他刚刚从隔壁的vip化妆室出来,里面全是一些知名的二三线明星,名气比起这位什么时尚博主可大不少,但看来看去,这么多人里面竟然是这sunny小姐最漂亮。
这一百分的容貌和一百分的气质,若非看着气色不大好,比起很多当红明星都要超出不少了。
做完头发后,又来了个化妆师替她化妆。
化妆师拿着化妆包走过来,看到眼前美丽的女孩子闭着眼睛休息,她的嘴角抿着,神情有些冷,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
女孩儿五官精致,轮廓很深,底子实在是好,可脸上却有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以及红肿的眼眶——一看就是昨晚上出去浪得很了,说不得干了什么龌龊事,这些什么网红、博主,人前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人后私生活都乱得很。
化妆师的脸色很难看,一开口语气就很冲:“sunny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明明知道今儿有晚会,昨晚还出去浪?气色这么差,这么大的黑眼圈,我还怎么化啊?这不是存心刁难我么?”
谢昳昨晚失控哭了一阵,本来就心情烦躁,听到这呛声立刻沉了脸,皱着眉头说:“如果我气色好、状态完美无瑕,还需要你做什么?”
她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谢大小姐对待缺乏专业素养和礼貌的人,向来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何况她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很差。
那化妆师听到她丝毫不客气的话,噎了片刻后把化妆刷一股脑扔在化妆桌上:“得嘞,那您自个儿来,晚会出了岔子可甭找我!”
谢昳斜斜昵了她一眼:“慢走不送。”
她随即慢悠悠地挑了几样惯用的化妆品,仔仔细细描摹起来。堪堪几笔过后,疲态尽去,镜中人再次容光焕发起来。
从化妆间走出来,谢昳拿出邀请函,往宴会大厅走去。
她找到宴会厅下座第四排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场下第一排都是些商界大佬,谢昳一眼看过去,有好些都和谢家有来往,其中几个老总在她小的时候还来谢家拜过年。
江泽予和yr副总裁的座位在中间,他们都还没有到场,位置上空着。
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许多大明星,像这样的时尚晚会,明星们都打扮得相当精致,一个个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明星果然是明星,不管是脸蛋、骨相还是头身比都很完美,相比之下,第四排往后的博主和各路网红们就逊色了许多——所以第四排的谢昳甫一落座,便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一些媒体记者悄悄转过镜头,咔嚓咔嚓拍起来。
更有几个小博主和网红们看着她窃窃私语。
助理zoe在她身边坐着,替谢昳拉好裙摆,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一张小脸上满是气愤。
谢昳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转过身:“有话快说。”
这小孩儿刚大学毕业就进了茶话会给她当助理,这还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前几天小孩儿哭着喊着要她带她来这个晚会,说自己是江神的头号大粉丝,能不能见着江神本神就看她了。
可她现在这一脸便秘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zoe怯怯地看她一眼,鼓着腮帮子道:“sunny姐,刚刚那个化妆师在外面说你耍大牌,我跟她辩了几句,没吵赢……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我估计她们都在讲你的坏话。”
谢昳毫不在意地坐好,挺直了脊背,笑了下:“就这事?”
zoe愣了一下,愤愤不平:“sunny姐你不生气吗?她们肯定是嫉妒你比她们好看!”
谢昳无语,从小到大说她耍大小姐脾气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每一次都生气,还不得把自己活活气死。
zoe继续咕哝着:“明明是那个化妆师说话那么凶,而且sunny姐你刚刚又没说什么,就说你自己来化妆而已,她自个儿专业水平不够。”
她说完,又红着脸拍了下谢昳的马屁,小声地凑到她耳边:“sunny姐,你化完妆真好看,我觉得比第一排坐着的冯潇都好看多了。”
冯潇是前段时间参加选秀节目出来、现在红极一时的明星,出道的时候就是以美貌出圈。
谢昳闻言笑了,冲她挑了挑眉:“我化妆前就不好看吗?”
宴会厅里璀璨的灯光下,她穿着黑色的大挖背礼服,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蝴蝶谷,背后那道绝美的沟壑一直延伸到腰下,侧过身挑眉笑的时候,眼睛里光芒万丈,自信与高傲中又像是藏着些旁人看不分明的故事。
盛装打扮的她,竟然美得这般惊人,以至于她身边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助理都看红了脸。
昨晚她打了那通电话,他抱着手机一夜难眠,她倒是容光焕发得很。
江泽予站在宴会厅的侧门,目光凝住,久久不能挪步。
成志勇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以为他是又看不清路了:“江总,您的位置在第一排,我带您过去。”
江泽予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座位上走。
下午四点半,发布会正式开始,这次yr集团和茶话会联合出了好些新品,有联名款t恤、裙子、包包,也有几款最新研发的口红色号和香氛。
现场搭了个t台,方便模特展示衣服和包包,更有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展台,展示着新出的一些美妆产品。
两个小时后,发布会结束,记者离场,发布会持邀请函的众人到隔壁的晚宴厅吃饭。
这种发布会之后的晚宴通常都是西式的,众人不用入座,端着杯香槟到处走,更加方便大家开展交际。
zoe喝了口果汁,眼珠子贼溜溜地往四周转,待锁定到她想看的人之后眼神猛地一亮,扯了扯谢昳的裙摆:“sunny姐快看,九点钟方向,是我亲爱的江神!哇,刚刚发布会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他的后脑勺,现在总算看到真人了,真的好几把帅啊啊啊啊!”
谢昳沿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江泽予西装挺拔,手上端着个高脚杯和对面的人聊天,酒杯里,那浅色的香槟酒液轻轻晃动着。
一副年轻贵胄,斯文败类的模样。
谢昳想到他昨晚气急败坏的那句“要我帮你,你想都不要想”,不由得轻声笑了下。这男人人前冷静理智的模样,人后却幼稚成那样,连句话都要呛回来。
zoe看到她的笑容,神色激动:“sunny姐,你也觉得江神很帅是不是?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磕啊,我跟你说,我长期磕江神和纪总的cp的。”
谢昳疑惑:“纪总?”
zoe点点头:“是啊,择优的另外一位创始人,纪悠之,纪总。他长得也很好看,虽然没有我们家江神这么漂亮,但很帅气。我觉得他俩就是一攻一受,特般配。”
谢昳像是吞了个苍蝇,半天之后才幽幽问了句:“……你磕的cp里,谁是攻,谁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