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在即,这是民间的大节日,饮花决定还是回去一趟,于是提前一天去同寂行打声招呼。
寂行不在房中,饮花最后辗转在茶室找到他。
如今天色暗得越发迟,用过晚膳后过又过一会儿,天边还是亮着的,寂行不是铺张的性子,却已点起了灯。
饮花蹑手蹑脚走过去,还没靠近几步,寂行便像头顶上也长了眼睛似的,说:“来了。”
“嗯,”饮花应了声,见寂行虽与她说话,但手上忙活的动作却不停,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点茶?”
“明日菖蒲茶会,师父要我来负责点茶。”
“往年不都是你监院师叔负责吗?”
寂行沉吟道:“或许师父有他的考量。”
饮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专注看起他的动作。
寂行点茶的功夫是跟着湛空学的,饮花亦然,不过有许久没见他动手,新鲜劲儿又回来了几分。
饮花看了看盏中茶水的高度和出沫情况,估摸着问:“是到第叁道还是第四道汤?”
“这就第四道了。”
寂行说完,将茶筅放在一旁,正要端一旁的水壶,却扑了个空。
他看过去,水壶不是在饮花手里又是在哪。
“我来!”饮花兴致勃勃道,看他在做,自己也有些技痒。
到了第四汤,只需以点注的方式加入少量的水,饮花许久没做,加得小心,看着差不多了立时收手:“没多加吧?”
寂行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而后以缓慢的速度击打茶汤——先前几步要的力度大,又需要用腕部的巧劲,还不能用蛮力,于是饮花总有些不协调,往往一套流程下来手就已经酸胀得不得了。
这下没赶上寂行做前几道步骤,顿时还觉得有些可惜。
“你咬盏一向做得好。”打出的泡沫挂于盏壁,黏着在上头几乎看不出要往下掉的迹象,饮花仔细看着,不由脱口而出了一句夸奖。
寂行回道:“也是因你加的水量正适宜。”
饮花当然知道这就是一句客套的托词,也不戳穿他,哼笑了声也就接着看。
点茶共计要加七道汤,慢工出细活。
饮花就在寂行的忙活里时不时给他加加水,或是拉一下袖子以免落进盏中。
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明日要回家一趟过端午,来同你说一声。”
寂行搅弄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卡了下,复又恢复原样:“好。”
就得了这么一个字,饮花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晚间就回来。”
“好。”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大多是饮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寂行则言简意赅地回应她几句。
饮花说的净是些琐事,像是近两日被蚊子咬得少了,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寂行就嘱咐她不要贪凉,关好门窗再睡觉,睡前烧艾云云。
又像是她颇觉可惜、但又让人觉出几分炫耀之意地叹息,最近尝到了好酒,可惜寂行喝不得,寂行没表现出她想要的反应,反而叫她也不要贪杯,若是热就喝些酸梅汤或是绿豆汤解暑。
于是饮花哽住,有些抱怨地问怎么还不下雨,闷得她都想跳进莲花池里降温,寂行就凉凉来了句,也不是没跳过。
饮花就夹起了尾巴。
小时候非拉着寂行捉迷藏,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大约还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总之是真跳进了莲花池里去。亏得她没发现有条锦鲤被她不小心挤到了外头,这才让寂行抓到了蛛丝马迹。
寂行去查看的时候,水面是从下头涌上来的、她咕嘟咕嘟吐出的泡泡。寂行吓了好大一跳,想也不想就跳了进去,好在只是很小的池子,水也不深,两人都平安回到地面,只是成了落汤鸡。
往事不堪回首,数来还是有不少教人脸上无光的事,还被寂行握在手里。
“你又记得了?”饮花横眉,佯有生气的样,“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寂行答:“我记性一向很好。”
饮花气结。
不知不觉,寂行已将过程进行到最后一步,他抬起手,茶筅黏连着泡沫离开,余下的是一盏完成的点茶。
沫浡丰厚绵密,铺满上层,如同下了一场绵绵软软的雪,编织出一场柔糯的梦境。
“这样好,你明日定也是没有问题的。”
做得太漂亮,饮花瞧着眼睛发亮,越凑离茶盏越近。
寂行食指抵住她的脑门,饮花一愣,却听寂行带笑的声音在自己上方响起:“还没做完。”
饮花直起身,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还要画点东西上去?”
寂行微微颔首,面上是与这茶相似的温和,同时已动手取来提前盛出备用的茶膏,置于盏面上的几个位置,茶柄稍稍一转,就在上头勾勒起形态来。
点茶做得越好,浮着的那层沫浡就能维持得越久,但再好,也不会有太长时间。
至于要在上头作画,更是须争分夺秒。
饮花歪着脑袋调整到寂行的视角,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只像是几团暗色的墨云。
她俯下身看,同时帮忙撩着寂行的衣袖,露出他的一截手臂来。
饮花喃喃问:“在画什么?”
浑然不觉说话时,气息自然而然洒到了他的手臂上。
不知寂行是太专注还是怎么,似乎没听见她的话,饮花便仰起头看他,又问了一遍。
寂行原本是俯视着茶盏,视线就这样被她承接过去,攒了攒手心,将茶柄握得更紧些,眼神挪回原来的位置去,竟来了句:“不告诉你。”
饮花:“?”
画这个用不了多长时间,像寂行这种在作画方面有几分浅浅的造诣的,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待寂行大功告成,饮花兴冲冲一看,愣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寂行!”
寂行似乎心情大好,脸上藏不住笑,还无辜道:“嗯?”
饮花只觉自己应该整张脸都红了,臊的。
那画是什么呢。
几片荷叶、几尾锦鲤,还有一双仅仅浮出水面的幼童发髻。
敢情是在拿画笑她呢?!
饮花脑门一热,当下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咬上了寂行的手臂。
两人都瞬时愣住,一个没顾上躲避,一个没想起松开。
她也就第一下使了力,很快就松了牙关,但还是咬在上头,像出来觅食的动物好不容易猎到目标,就衔在口中不愿放开。
饮花的眼睛望过来,是朝上望着他的,如同稍显幼态的、即将被天敌捕到的小兽,含着几分茫然和淡淡的惊惧。
寂行忽地周身热起来。
她似乎小小地张了嘴,决定放了他,但下一秒,幼兽的利齿重新贴回他的皮肤,没有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动作极轻地、极小幅度地磨了磨他的皮肤,好似只是为了磨出一口便于猎食的尖牙。
濡湿的淡淡痒意霎时蔓开,寂行蓦地紧了自己的牙关,就这一刻又感觉到什么不同。
火热的、潮湿的、柔软的……
那是她的舌尖,私有若无地探出一小截,极缓极轻地掠过之后,又胆怯地缩了回去,让这一切仿佛是他无端捏造的臆想。
寂行开口,嗓音不知为何有些闷:“还不松吗?”
饮花就这样蹙着眉看他一眼,似是不情愿,但很快,方才的所有接触都消失了。
她自顾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问他:“你喝吗?”
借花献佛。
寂行沉沉看她,答:“喝。”
臂上的濡湿感还在。
今日好似是有些太闷了,明天会下雨吧。
寂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