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在眼前巍然而立,他们由王爷领着,一路顺畅地进入了皇上的寝宫。
饮花与寂行跟着王爷向侍疾的妃嫔行过礼,恭敬地站在一旁,并不四处张望。虽是第一次入宫,却也知皇宫规矩森严,不是能随意放肆之地。
王爷向皇后道:“臣弟将法师带来了,皇嫂衣不解带照顾皇兄好些日子了,还请先回宫休息,臣弟在此看着便好。”
岳王带来的人太年轻,皇后有些放心不下,问:“有把握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行与不行,皇嫂还请应允试上一试。”
皇后犹豫一番,妥协道:“那就劳烦岳王了。”
她带着另两个妃嫔出去,路过饮花身边时,饮花即便没有看过去,也感受到了皇后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他们一行叁人与几个宫人留下,偌大的寝殿,竟不觉有多少和暖的人气。
那位从未谋面,只在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皇上就躺在那儿,须发尚未全白,正当盛年之末,却已经几乎没有生气。
皇宫的风水自不必多说,屋子建造朝向、物件摆放皆合乎情理,也就叫饮花对所见越发不安。
他并没有任何异象,只是例行着人世间简单的生老病死,如今行将就木,不过是任何一个寻常人都会到的阶段。
她不动声色对寂行摇了摇头,寂行会意。
他相信饮花的判断,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却至少还可以再多做些法事积累阴德。
如此快的速度便得出结论,未免显得过于武断。
饮花绕着皇上的床榻转了几圈,走到他床头那角,犹豫一下才问:“王爷能否帮我几个忙?”
“自然。”
“那请王爷先撑开皇上的眼睛。”
王爷一愣:“啊?”
饮花又复述一遍,抬手在自己眼前虚虚比划两下示意,王爷这才过来,如她所说的做了。
“再请王爷探一探皇上膝盖以下的位置,是凉是温。”
王爷:“……”
“真要如此放肆吗?”
饮花抿唇,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爷视死如归地看了她一会儿,泄了气,转头对昏睡之中毫无意识的皇上说:“皇兄,多有冒犯。”
王爷没有用多长时间,只是飞快地探手进去,左右动了几下,便很快将手从衾被里拿出来,脸色也跟着不太好。
“泛凉……”
他隐约察觉到这不是好事,果然空气中最后一丝微弱的轻松气息也没了,饮花拿捏着措辞道:“若王爷坚持,还可以找找有没有其他能人,我与寂行,恐怕无能为力了。”
王爷沉默了半晌,忽而压低嗓音,抑制着怒气道:“放肆!”
宫人们顿时跪了一地,寂行神色突变,立时拉着饮花一起跪下。
他伏低姿态:“饮花出言不逊,但求王爷饶恕。”
“那你说,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是他们首次看见王爷发怒,响在头顶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无论岳王平日如何平易近人,到了这种时候,总还是教人不免想起,何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
他们该对他始终抱有敬畏之心,不能有一刻的懈怠,伴君如伴虎,伴王亦如是。
寂行沉着答:“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贫僧也只能做到诵读佛法、祈福超度之事,治病医人、预知生死却不能。”
寂行垂眸,眼底是华贵精美的鞋尖。
“若王爷要贫僧诵经为皇上祈福,寂行万死不辞。”寂行说完,伏地敬拜。
饮花开口:“民女所知的皆是野路子,却也只奉行眼见为实,若王爷想听好话,民女不是不能说,唯恐欺瞒王爷,又欺瞒圣上。”
她说完,与寂行做了同样的举动。
他们尽量将态度拿捏得不卑不亢,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王爷轻叹口气。
“是本王出尔反尔了,明明允诺过护你们无恙。”
他将他们扶起,方才的怒意已从他身上消散,唯余沉静的悲伤在周身翻涌。
王爷静静望着他如今唯一的兄长,道:“怨不得你们,早知道是如此,只是总难以相信,才让你们也来走一趟。罢了,罢了……”
这是饮花第无数次面临生死,比寂行更甚。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即便是帝王之家,到了生死离别的关头,所流露的亲情与寻常百姓亦无多大差别。
只除了,她与寂行的命,此时并不捏在自己手上。
万幸是岳王的确只有那片刻陌生的发怒,冷静下来后,恢复了如常的温和,只是有些恹恹。
当他们出了宫殿,回到外头幽长的回廊,都也稍微放松下来。
然而只松弛下来几秒。
迎面走来另一个衣着矜贵的高大男子,前头有人替他掌着灯,走到他们面前,才让人看清这张在夜色里稍显黯淡的脸。
玉冠束发,深青色衣袍加身,面容俊美而眉眼凌厉,向岳王还算恭敬地叫了一声“王叔”后,他看向饮花寂行二人的眼神,则像极了在看什么不入眼的玩意儿。
“此乃叁殿下,裕王殿下。”岳王介绍道。
“见过裕王殿下。”
谢裕骞并不领受,睨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说到底还是我太医院无能,父皇病重,竟沦落到要请和尚来医。”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与岳王辞别后,便径自朝皇上的寝殿去了。
天子推崇佛法,作为皇帝的儿子,他却似乎背道而驰。
饮花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只听岳王略带歉意地对寂行道:“师父莫要介怀,裕王殿下是对我朝僧寺制度有些意见,并不是单针对师父一人。”
“无妨。”
“那本王送二位回去?”
两人点头,走着走着,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眼寝殿的方向,继而对视一眼,看见各自眼里默契的担忧。
山雨欲来,恐有什么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