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
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咖啡香。
提及之前在姜瑶家里的碰面,徐姝嘉坦白道:“那天其实不是我想去的,是受我爸逼迫。”
梁聿之并不惊讶:“是么。”
“你也一样,对吗?” 她眼神慧黠,“如果我没猜错,那位唐小姐并不是你女朋友吧。”
梁聿之说:“很明显吗?”
“有点,你夹的菜她吃得实在很勉强。”
这话让梁聿之回忆起那天,他夹了什么菜给她?
拔丝酸甜排骨。
又记起来,那天她牙疼。
徐姝嘉这时提起刚刚那个相机展,问他觉得怎么样。
梁聿之说有两款长焦镜头还不错。
由此聊到摄影,徐姝嘉还说到读书时的某些爱好和经历,比如看的展,追的乐队。她身上展露了挺明显的文艺气质,却不过分悬浮,某些表达常常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交谈者感觉到她是个有趣且丰富的人。
在这一点上,徐姝嘉是自信的,因此从一开始她就不担心与梁聿之聊天会冷场。
事实上也的确不错。
只是在后来那杯咖啡快要喝完时,他渐渐有些心不在焉,看上去仍是一副听她讲话的姿态,但视线却虚空着。
徐姝嘉注意到了,顺着他的视角方向看去一眼。
几米外的宽板大桌边,有个男人坐那,用笔电与一个女孩视频聊天。
特殊的是,他们使用手语。
徐姝嘉微微抿唇,没再说话,准备去续一杯咖啡。
梁聿之这时看了看时间,礼貌告辞,“还有点事,先走了,今天谢谢徐小姐赏脸。”
上回见面,她说过不用叫徐小姐,不知道他是不记得还是真的这样礼貌绅士,界限感有这么强。
徐姝嘉露出笑容:“好,那不耽误你。”
梁聿之起身拾起大衣外套,径自出门。
走五六分钟的路程,到了地方,车子确实洗完了,内部清洁刚结束。洗车的工作人员将清理出来的一支黑管口红交还给他,说在后座底下找着的。
梁聿之拿在手里看了看,扔进旁边的储物格中。
车子开出去,中途红灯,他翻了翻微信,点进那只独角鹿的头像,问她:没丢什么东西?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在他要下车的时候,有新消息进来。
点开看一眼。
简短的三个字:没有啊。
梁聿之不太想回了,搁下手机。
然而又有短促的震动声,连续两次,他漫不经心看着屏幕亮起又暗掉。
落下窗户,抽完一支烟,才抬手去解锁,看那两条消息:
怎么了?
你捡到我的东西了?
梁聿之对着那支口红随便拍了一张发过去,光线不好,糊得过分,他也懒得重拍。
过了会收到回复:好像是我的。
跟着新的一条:先放在你那儿好吗?我有空再过来拿。
他回:随你。
安静了一段时间,手里那支烟抽完,手机再次震动。
唐西澄问:你已经回来了吗?
他手指动两下,打了一个字:嗯。
之后又收到新的问题:顺利吧?
梁聿之:还行。
以为这毫无内容的对话到这结束了,他拿衣服准备下车,屏幕上方却仍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他垂眼看着,大约半分钟,对话框里跳出文字:上周实习结束想请你吃饭,但是你不在,不知道你这周有没有空?
梁聿之眉目不动地看了一会,回她:“再说吧。”
而后几日都无联络,梁聿之也确实并不空闲,两条新项目线都没真正稳下来,和几家金融类客户签约之后,后一阶段的重心放在酒店领域,相关的应酬实在不少,还接了个杂志采访,时间上排不过来,只能放在周日。
对方记者很努力,预先做了很多关于人工智能的功课,采访时长比原计划多了大半个小时。
这期间,姜瑶在微信上找他,全无回应。她很怀疑梁聿之是不是对她设了“免打扰”。
没办法,直接电话打了过去。
梁聿之那边的采访到尾声了,结束后,他的手机屏幕仍然顽固地亮着,来电人清清楚楚,他接听后姜瑶埋怨:“你故意的是不是?”
“怎么了?”
“你看看几点了?等会他们都要到了,你人呢?”姜瑶说,“姑姑又不是天天来,吃顿饭还要让她等你啊?”
她口中的姑姑是梁聿之的母亲姜以慧,这次受邀过来出席一个珠宝展的开幕活动,恰好还有点空闲时间,才订了这顿饭。
而梁聿之是早上才收到信息的,定好的时间、地点,这很符合他母亲的行事方式。
现在离那个时间还有一刻钟,他对姜瑶说:“现在过来。”
“那你也要迟到了。”
“你在不就行了,我妈不是最疼你吗,你陪她聊天。”他语气淡淡,低头拿车钥匙,姜瑶仍在电话那头教育他,“那她来还不是也想看你这个儿子吗?虽然你确实没我这么讨人喜欢,但拜托你态度能不能积极点。”
梁聿之说:“我开车。”
回应姜瑶的是无情的挂断音。
到了地方,的确迟到了,凉菜都已上了。
席上气氛很好,有姜瑶在,就没有冷掉的场子,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逗得另外三人都笑。
梁聿之走进去,舅舅指了位子叫他坐。
几个月没见,姜以慧看了看儿子,讲:“怎么还瘦了?”
“忙的呗。”姜瑶说,“他是工作狂啊姑姑你不知道,喊他吃饭可难了。”
“真这么苦么?不好做的话,不如考虑考虑回家分分你爸的担子。”作为母亲,姜以慧自然是心疼他的,但她清楚他的叛逆期过长,说不定到现在还没过呢,她不会自找不快做那个控制欲强的母亲,样样事情心里有数就行。
人嘛,或早或晚,总有走向现实的那一天。
对事业生计如此,对感情婚姻也是。
所以她现在不必着急给他什么决绝的命令。
而梁聿之的确没应她的话,只说:“姜瑶夸张您也信?”
“我哪有夸张,反正我是喊不着他,大概他就只高兴陪爷爷吃饭吧,出差都要绕去爷爷那里的,都不带我一起去!”
姜瑶这话让话题转移了,姜以慧问起梁聿之那次的苏州之行,之后大家聊到老爷子身上。
这顿晚饭吃到七点多结束,临走的时候,姜父提议:“要不去住霞公府那边吧。”姜以慧说不折腾了,东西搬来搬去麻烦。
于是梁聿之送她回酒店。
姜以慧坐副驾,留意到搁在收纳格里的那支口红,说:“听瑶瑶讲,你交新的女朋友了。”
她明明连人家来历背景都已经清清楚楚,却还是开口问他:“什么样的女孩?”
“漂亮的。”梁聿之无情绪地答了句。
姜以慧笑一笑,不再问了,只讲:“谈恋爱嘛,确实都选漂亮的,你爸哪任女朋友都比我漂亮。”
梁聿之没接茬,转了话题:“爷爷怎么样?”
“挺好,能吃能走动,还挺爱管事。”姜以慧说,“总念着你,什么时候空了自己回去看看吧。”
到了酒店,梁聿之送她进去。
在电梯外,姜以慧说:“就到这儿吧聿之,你回去休息。”
“明天回去吗?我送您去机场。”
“别跑来跑去了,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姜以慧温和地看他,“忙你的事吧,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梁聿之点头。
等姜以慧进了电梯,他转身往外走,出了酒店大门,有人打着电话与他擦身而过。
那男人五十多岁模样,身形声音他都不陌生,也很清楚那人与姜以慧纠缠很多年。
只是没想到,连出趟门都要一起,不知道该不该用“长情”来形容他们。
至少与他那位朝秦暮楚伴侣不断的父亲比起来算得上很“专一”了。
梁聿之目光极淡地回头看一眼,这么多年过去,种种乌糟见多了,他自己也经历过男女关系,回国之后自己出来做事,大大小小名利场,什么虚伪腌臜没有?
甚至偶尔觉得他的父母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投契”。
他们之间有婚姻、家庭、共同利益,是一对目标一致的合作者。
无趣极了又怎样?
你清楚我,我也看透你。
谁也不必讲谁恶心卑鄙,彼此之间十足坦诚,旁人眼里体面有余。
理应无波无澜,然而车子开出去很久,他唇角仍然无意识地下压。
后面有段路有点儿堵,在拥挤的车海里停了近十分钟。
梁聿之想抽烟的,车窗开了半扇,碰到烟盒又放弃了,储物格里有上周扔的一把咸柠檬糖,他剥一颗吃,瞥到旁边那支口红。
这期间姜以慧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