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法隐瞒,只好说了实话:“在给小王子画生日宴会。”
母亲:“你在给一个你幻想出来的虚拟人物过生日?”
有那么一瞬间,梦里的小王子,弗洛伊德的理论,《梦的解析》里的语句和心理教师的脸庞一同涌入脑海。
陈封感觉脑子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几乎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地说服母亲:“阿夜不是幻想中的人,我经常在晚上和他见面,我可以触碰他,也可以与他对话,他是真实存在着的。”
陈封那是第一次见母亲哭泣。
——母亲以为他疯了。
她的艺术品磕出了裂痕。
她的作品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然后,陈封就被人带到了一个白色的房子里。
他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有时会被打针,有时会被输液。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问他。
“你的小王子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你的幻想?”
陈封看着他们的眼睛,说:“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他就遭遇了电击。
“他不是幻想。”陈封躺在床上,无力地笑着,“他的翅膀能带着我飞到好远的地方,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红色,他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最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没有人听他描述他的小王子,只有电击的力度被不断加大。
过于频繁的疼痛反而会使人麻木。
陈封在麻木的痛苦中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他在想,小王子还得等他回去过生日。
他在想,小王子不是幻想出来的,他当然不能说小王子是幻想出来的。
小王子那么鲜活,他会笑,会跳,会跑。
也会生气,却也会飞过来找他和好。
这样的小王子,怎么可能是他幻想出来的呢?
一周之后,电击的器具被撤去。
屋里来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穿着中山长袍的中年男人。
“小王子是真实存在着的。”
十三岁的陈封看着男人的眼睛,他瞳孔变得暗淡,嘴唇苍白干裂,脸上却挂着挑衅一般的笑容。
第40章
中年男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温和地笑了笑:“我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
陈封有些意外地睁圆了眼睛。
“我相信你。”男人神色变得认真,“你可以和我讲讲关于他的故事吗?”
陈封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看。
高频率的电击,用药和断食已经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 变得难以思考。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生了锈的齿轮, 艰难缓慢地转动着。
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所说的是在骗他, 还是真心话。
男人拿出一个精美的木制音乐盒,他拧动音乐盒底的发条,然后将音乐盒放置在陈封面前的桌面上。
音乐盒正中间那个带着翅膀的白色骏马绕着轴缓缓转动。
清脆悠扬, 毫无杂音的乐声自音乐盒响起。
乐曲恬静舒缓, 仿佛能让人从冗杂的烦躁中脱离,让人放松, 也让人困倦。
“讲讲他吧。”男人音调柔和,“让我相信他是存在的。”
陈封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开口, 在婉转悠扬的背景音中将小王子的事情款款道来。
讲到最后,他眼睛都有些困得睁不开了, 他尽力把目光集中在音乐盒里那个旋转的白马身上, 可越集中,越觉得涣散。
男人声音又轻又缓,仿佛要刻意进入他的梦境。
“放轻松。”男人低声问,“你看见了什么?”
陈封看着白马的翅膀, 喃喃道:“……小王子。”
“小王子穿着什么衣服?”
“他穿着白色的……白色的亚麻衬衫, 和红色的双排扣外套, 肩上挂着细长的金色流苏……”
接下来的场景变得朦胧模糊。
耳边有猎猎作响的风声。
他似乎被小王子抱着, 停在身侧即为云层的高空。
小王子似乎在生他的气,因为他没有准时参加小王子的生日宴会。
陈封抱着小王子向他道歉,他耳朵触到小王子柔软的发丝, 他与小王子紧紧相拥,所有的情绪却在此刻无法隐瞒。
他几乎是浑身颤抖着,向小王子诉说他这几日的经历。
他好累,好困,好饿,好疼。
小王子没有说话。
他痛苦的诉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抬头看着陈封,脸上面无表情:“陈封,原来我只是你画出来的吗?”
“我是假的吗?”
“你是谁?”
一句接着一句的询问,让陈封脸上失了血色。
小王子的表情变得愈发冷漠,神情变得愈发陌生。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对你来说是虚构的,你对我来说,也未必真实。”
“陈封,我不想和你玩了。”
小王子撒开了手。
陈封从万里高空下坠。
他死死地盯着小王子的眼睛。
不可置信,头痛欲裂。
.
威胁不能让他离开小王子,喝药不能让他离开小王子,电击也不能让他离开小王子。
但小王子可以。
陈封当时的精神实在微弱,以至于他丝毫没有察觉出这一切都只是催眠师的陷阱,他真真切切地以为小王子抛弃了他。
他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呼吸变得杂乱,心跳变得微弱,像是想要永远睡下去,再也不醒来一样。
他本以为小王子是他的翅膀,是他的浮木,是他的船,是他的岸。
可他现在亲眼看着他自己的翅膀将他丢下深渊,浮木四分五裂,船不是船,岸不是岸。
13岁的陈封封闭了自己的所有关于小王子的记忆,成为了一个完全不正常的“正常人”。
他变成了一个比原先的自己更完美的存在。
当然也更像是一个机器人。
但幸好,母亲是满意的。
陈封如同一个精英子弟一样的生活着,却在20岁的某一天时候忽然感觉到人生无聊。
他当时正跟着父亲熟悉家族业务。
坐在豪华的巨轮上,看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海风自海面吹来。
带着一股腥甜的微凉的气息。
陈封站在甲板上,张开双臂拥抱着海风。
然后直挺挺地从游轮上栽了下去。
.
陈封并没有死,他游上了岸,卖掉浑身值钱的物件,租了间破房。
他只是忽然厌倦了曾经的人生,想过一番不同的生活来。
但他坐在空荡破败的房子里,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