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与须的残兵只剩十余人护卫着他的头领,那头领年纪不大,约莫是从前部族的王子,此时已负了伤,早在强弩之末。
他若要逃,其实还有一线生机,但那年头领非但不撤,悲痛地大喊一声,竟是再次策朝岱钦冲了过去。
岱钦反手轻易地将他挑背,他身后其余兵士悲呼不绝,也义无反顾地冲向乌洛兰战士的刀锋。
破晓的晨曦照亮满地的残骸与血迹,来袭者已全军覆没,乌洛兰部大获全胜。
扫视了一圈惨烈的战场,岱钦收刀入鞘,吩咐达汉道:“替他收敛尸身,好生安葬。从此,再无达与须二部。”
草原法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不肯臣服,却又实力不济,便唯有灭亡。
小队人留清理战场,大部队带着伤员打回营。
昨夜敌袭,贺希格与呼其图带人留守,营地中井然有序,平安无事。
一大早,妇女孩童就备好了热腾腾的奶酒与炙肉烤饼等待战士归来。伤员率先被送回营地,抬入大巫侧帐医治,岱钦等人紧随其后。
齐绍身上仍背着岱钦的弓,骑在胭红的高头大上,一身雪白战袍与盔甲沾了血色,明明人还是从前那个人,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一把尘封多时,终于鞘染血的宝剑,锋利而危险,却又带着致命的引力。
岱钦一路与他并辔而行,却并未问他昨夜为何突然现,部队沉默地行进了许久,一回营便受到了热情的迎接。
岱钦更是被众人簇拥,连带着他身边的齐绍也成了人群的焦点,甚至有大胆的年轻姑娘不顾齐绍是岱钦的阏氏,挤过去就把雪白的羊羔进他怀里,转身跑远了,朝齐绍笑得灿烂,弄得齐绍一脸莫名。
岱钦终于大笑声,解释道:“送你羔羊,便是邀你做入幕之宾,她喜欢你。”
齐绍一直绷着的严肃面色顿时有些松动,抱着手中活蹦乱的小羊羔不知所措,收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污血掩盖的脸颊红了一片。
好在此时贺希格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关切地问:“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岱钦点头,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齐绍亦他目光相触,三个人分明各怀心思,画面却诡异的和谐。
贺希格瞥见齐绍怀中抱着的羊羔,主动笑着伸手接了过来,摸了摸小羊柔软的卷毛,转头递给身边一个女,低声嘱咐了两句话,女便羞怯地抱着雪白的团子跑走了。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远处,呼其图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望了齐绍许久。
呼其图还记得在狩猎大会上,那人也是这样的打扮。
那人打猎巧胜过了他父王,格斗又将他按着打,他虽面上不服,其实心里也还是有那一点服气的,只是一直都不肯承认罢了。
而此刻见到齐绍与父王一杀敌归来,白衣浴血似玉面修罗,从来目中无人的年王子竟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悸动。
又或许在更早
之前,他就已经无法把眼神从那人身上挪开了。
王中的热闹持续了好一阵子,岱钦与贺希格有事要谈,齐绍先回了帐篷沐浴更衣。
齐星齐月担心了他一宿,一边为他解盔甲,一边七嘴八地问昨夜的情况,齐绍简略地说了,忽然发现帐中了一个人:“苏赫去哪里了?”
齐星也才恍然想起:“公子,小苏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昨夜……”齐月仔细回想,皱起了眉头:“好像没有回来。”
昨夜的战况有惊无险,但那是对于齐绍等人而言,苏赫不过是个半大的年,若是不慎遇上了什意外——
担忧霎时笼上心头,齐绍猛地起身转头往外跑,两个侍女也连忙追去寻人。
这场夜袭本在贺希格的计划之内,达、须的残部找到乌洛兰的王,也是他暗中放的消息,一切只为了让齐绍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最好演上一场苦肉计,以得到岱钦的信任。
只是中间似乎了什差错,夜巡的守卫提前发现了敌情,岱钦火速领兵击,齐绍差点便错过这次机会。
贺希格干脆兵行险招,直接让齐绍追了上去,与岱钦并肩作战。
他赌的就是岱钦会心动,不仅是动情,还有对一个足以付后背的势均力敌的强者的心动。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如何?”贺希格没头没尾地问。
岱钦却像是听懂了他的问题,神色中似有怀恋:“极好。”
贺希格放心了似的笑了笑,又愧疚地垂眼道:“这次也是我的疏忽,先前鹰路遭劫,丢了几羽成鹰,我没有放在心上,想来问题也就在这鹰上……”
岱钦不介意地摇头:“无事,达部与须部最后的战士已死,草原上再无人不臣服于我部。”
“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他接着道,“新收编的军队需要大批战马,精良的盔甲与兵器,不惊动南面,你往西去大宛、大秦。”
贺希格是惯常做这些事的:“好,我还是扮作商队,尽量速去速回。”
临主帐前,他忽然对岱钦道:“大哥,若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碰他。”
岱钦面上神色难辨,沉许久,终是释然道:“产共妻乃我部习俗,你一直没有妻子,他是我见过你碰的第一个人……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
齐绍等人辗转绕了好大一圈,最后竟然是在大巫侧帐的伤员里找到了苏赫。
年身上穿着大了一号的甲胄,干涸的血印糊了一脸,几乎看不原貌,肩上中了一箭,刚刚才包扎好,正抱着剑靠坐在帐篷的一角小憩。
“你怎会在这里!”齐绍松了一气的时,又为苏赫不顾性命的乱来感到气愤,语气显得十分严厉。
苏赫昨夜第一次实战,运气好没死在敌人刀,还拿了几个人头,只是受了伤。
他又疼又累,正睡得乎乎的,便被齐绍一声斥问,一子清醒过来,嗖地站起身
,因为动作太大而牵动到了伤,疼得龇牙咧嘴。
“我……”苏赫张了张嘴,心道我想保护你,昨夜他全看见了,齐绍哪里需要他的保护,背上杀敌的齐绍,是战神般的人物,他还与他差得太远。
年嘴唇动了动,终是闭上了,不再说话,低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齐绍气归气,更多的是心疼,苏赫是他收的小徒弟,是半个孩子一样的存在,他既是师,也是父,苏赫叫他一声师父,他便理应保护好这个年。
昨夜他却疏忽了,竟让这小子混进了战士的队伍里,还受了伤!
齐绍急道:“你别动!坐,让我看看你的伤。”语气依旧严厉,话里责问的意思却了,纯然是关心则。
苏赫乖乖坐,拉盖在肩上的衣裳给齐绍看伤。伤处在左肩往半寸,已箭矢剜了烂肉,上过药用布条裹好了,只是伤有些深,白色的绷带外透隐隐的血迹。
齐绍观他中气还足,伤也没在要害,才勉强放心来,皱着眉又数落道:“到底是怎回事?谁放你进队伍里的?”
“是我。”身后传来一个放的男声,齐绍转头,见达汉引着岱钦走入帐篷里,伤兵要给岱钦行礼,岱钦摆手免了。
达汉走至近前,接着道:“阏氏,是我答应他,让他随战士一迎敌的。”
“昨夜也是他发现了敌情,及时通报,才让我占了先机。”达汉指着苏赫对岱钦说。
岱钦居高临地俯视着角落中的年,仔细打量一番,眉梢微挑:“我记得你,你叫苏赫。”
虽然苏赫是他被女人算计、失去控的证据,是他的耻辱,但他本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多养一个子没什大不了,苏赫的软弱实在让他失望。
“你从前不像我。但现在……”岱钦看了看一旁的齐绍,勾唇笑了笑,将腰间的佩刀解来:“勉强配得上我的刀了。”
他欲赐刀给苏赫,是对年战功的恩赏,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齐绍从达汉的话里拼凑昨夜的情形,心里长叹一声,倒是因缘巧合了,见岱钦的动作,开道:“我已教了他用剑。”
岱钦一顿,轻笑了一声:“用剑也好……像你,也好。”
他显然心情大好,朝达汉吩咐论功赏赐,将佩刀挂回腰间,一把牵住齐绍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齐绍便大步迈了帐篷。
一旁的大巫帐前还有不族人正在虔诚地跪拜、祝祷念唱,高耸的巫帐上五彩的经幡随风翻飞,缭绕的烟雾散发神秘而沉静的气息。
岱钦牵着齐绍径直走进大帐,穿过层层帷幔,来到大巫座前。
火堆熊熊燃烧,座上穿怪异的老巫在齐绍现的刹那猛然睁大双眼,手中小鼓发重响,中唱高昂的曲调,齐绍差点被吓了一跳,岱钦握紧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齐绍却不知为何,忽然被男人覆着己手背的掌心了一,攥紧了
拳头。
那老巫齐绍也曾见过几次,他来乌洛兰部的第一日,与岱钦“成婚”时的祭典便是这位大巫主持,后来有一次他被岱钦得受了伤,发烧昏迷,听说也是大巫替他医治的。
虽说那伤有些难堪,但大巫救治过己,齐绍还是心存了几分敬意。
齐绍看不懂对方怪异的动作,也听不懂他吟唱的晦涩的古狄语,心想大约就和南面的和尚道士念经咒差不多,被岱钦牵着站在火堆前,没有说话。
大巫话音刚落,岱钦便朗大笑声,手掌紧握着齐绍的手,攥得他生疼。
齐绍疑惑不解,岱钦转头对他用汉话道:“大巫说,你是天神座的雄库鲁*转生人间,谁若驯服你,便做这天之主……”
男人灰蓝的双眸深不见底,声音低沉磁性:“承煜,你昨夜来助我,是已驯服于我?”
齐绍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大巫为什会做这样的预言,但岱钦误会,正合了他的意……他不欲解释,只是有些不在似的咳嗽了一声。
落在岱钦眼中,便只觉得是齐绍害羞。齐绍本就是隐忍的性格,做到昨夜那般已是极致,不愿再亲说一次也是正常。
岱钦面上笑意更深,也不再逼问齐绍,大巫重新闭上双眼,岱钦朝他行了个虚礼,拉着齐绍走了大帐。
巫帐外族人还未散去,有年老失子的牧羊人唱起悲歌,声音嘶哑悲壮,齐绍只听懂了几句,唱的仿佛是:“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隔日,岱钦又去找了一趟大巫。
他在大巫处待了一整日,入夜方才回到王帐,一回去便兴冲冲地找来齐绍。
齐绍瞥见他白色的单衣后背渗血迹,随问了一句:“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