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仰头吞下大口酒液,将剩下的小半瓮递向他怀中:“你还不明白吗?迦楼罗是凤凰赤霓之子,不能死在龙族手里。”
掐诀招来青云,我将他带去了一个地方。第十九洞天的清屿山郁木洞,在东夷之西,与扶桑仙境相接,乃洞天七十二福地之一。
“你知道涂山氏为何会有代代相传的伏羲印?”
重楼摇头:“愿闻其详。”
“女娲和伏羲是兄妹相婚,人王伏羲和涂山白狐曾有一夕之欢,从此衍生一脉,就是后来的九尾涂山氏。这石洞,原是人王伏羲娶涂山白狐的所在。说起来,我还该叫娲皇一声祖姑奶奶。”
亿万斯年过去,风情月债,尽成传说。
孔雀露出恍然神色,挑眉道:“那便又如何呢?”
“原本世代联姻的龙凤二族,为何落得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只有一个原因——龙、凤、狐三族与东皇分享天下,实在太久了,久到让人生厌。他之所以如此处心积虑,就是要打破这数十万年的垄断,一族接一族,先剥去凤鸟氏的荣光,让百鸟姓氏都泯然于俗众;接着是龙族;最终也会轮到我们灵狐。”
重楼沉吟片刻,眼眸灵犀遽动,光芒皆收摄于心中。恍然悟道:“东皇本也是妖王出身,封神劫后,娲祖携山海众妖避世不出,天族和补天宫的关系,向来十分微妙。要迦楼罗经龙族之手被度化,又不能斩杀之,此中深意,耐人寻味。想来娲祖对东皇的忍让和耐心,已经快到尽头。”
“所以嘛,这桩闲事,没谁比我更适合去管上一管了。”
“既如此,我便再陪你跑这一趟也罢。”
寥寥数语,心意相通,似旧友相逢,留下几句最寻常不过的寒暄。
妖风一振,重楼化出原身直冲入云霄。我伏在孔雀背上,细数羽翅间流动的莹莹光华。
他却转头问道:“当真半点私心也无?”
我苦笑:“瞒不过你。若非当年迦楼罗在蓬莱山出尔反尔背约行凶,也不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欠下的,总要亲手讨还。”
重蹈凡世,入眼竟是一片滔滔。
天荒荒,地上皆魍魉。
富春江水被迦楼罗硕大无朋的黑翼扇起,洪水漫涌,将大片农田村庄湮没。浑浊水面上,漂浮牛羊尸体无数,残木断瓦,俯首可拾。
遮天蔽日的鸦群织出妖网法阵,搅荡起邪氛弥天。
临渊身形微晃,伤得比我被掳走时更重,已经无力掌控水势漫延。迦楼罗爪中劈出妖焰,他闪避不及,如一枚断线纸鸢,飞了起来,撞在山崖峭壁之上。石壁受不起一撞之力,轰然塌陷,碎石落地如齑粉一般。
似这般硬生生承了那道天雷荒火透体而过,却凝气不吐,提剑踏上云头,又欲再战。临渊的眼眸中淡淡傲世之意,清冷如芒。
披沥的金色龙血染在白衣上,在黑夜里泛出幽艳的光。
我不去看他。定了定神,对重楼道:“桐庐村东头有户瓦舍人家,寡妇姚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你替我去将她寻来。”又加一句,“无论死活。”
这小小一方天地,龙凤狐三族齐聚,上彻天地,下通阴阳,将一介凡人起死回生并不是难事。
灵狐之间,互为感应,我知哥哥他并未远去。
我如今去而折返,他顾念亲妹安危,定会现身相帮。临渊对娲皇许下承诺,对迦楼罗只能度化,不能伤其性命,亦不能真的强求重楼弑杀手足,若有哥哥相助,此事才可望几分胜算。
看那乌鸦一副死不悔改的凶顽之相,哪里有一丝被劝度的可能?
浓云半开,那半扇倾塌的山石后头,缓缓显出颀长身形。黑发束得齐整,每一缕发梢,都有气韵如实体流动。
一道明光祭起,照亮那冷酷英挺眉眼。哥哥手捏印法,指掌中万千星芒织成绵网,须臾寸寸爆裂,万千乌鸦顿时化作黑灰,烟尘纷扬四散,如苍茫浩雪。
玲珑眼波流转,九尾自如操控杀机,兔起鹘落便狠手封了迦楼罗妖脉。
一旦被封锁妖脉,就无法再与天地灵气互换,只能在耗尽体内真元后,慢慢走向衰落枯竭。
还不够。
我趁势跃上云头,夺过临渊手中长剑,朝前轻轻递出。
一刹那间,剑锋自后心,刺入迦楼罗身体,再从身前透体穿出。熊熊业火,自长剑边沿处开始燃烧,随风四溢。
一声长唳,刺破重霄。天地齐齐为之静安。
火焰环绕,乌鸦躯壳,先作焦炭,再化飞灰。他连讲出遗言的机会也无。
迦楼罗已殁,一应恩仇俱往。
临渊怔然望着我,漆黑的眸子,眼底雾霭深浓。
一时间,地裂合缝,江水倒转。颓颜败色再复柳绿桃红,人间苦夏,枯枝还春。
如同天地初开般的宁寂。
第七十二章余恨难偿
唯一能看见迦楼罗临终表情的,是提着姚氏匆匆赶来的重楼,但他选择闭上眼睛。
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