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目光锐利的矮个子男人匆匆穿过积满粪便的肮脏后巷,他身着一件打理不善的深紫色外衣,下面套了件粗糙的土布马裤,系住瘦腰的皮带上挂着一把细长的匕首皮鞘。
当经过一队从停泊在港口里的某艘富有的商船上下来的吵闹佣兵时,他似乎并不显得特别紧张。当一大队人马晃晃悠悠地赶往柯瑞托最臭名昭著的街道“百罪路”上的下一家酒馆时,这个瘦小男人的目光一直在闪躲佣兵的视线。
酒馆、女支寮、非法炼金药品商店、地下格斗场,以及其他更不好闻的消遣场所……在这里全都兴旺发达。据说,即使是最死气沉沉的老派人士,在走过这条街时也会发现一些能让他忘记自己的所坚定的东西。
这条聚集了无数种非法乐子的巷子是整个城市里最危险的地带;此地的凶杀案要比湿疹和酒精中毒更加猖獗,街道上没有一个夜晚不会撂下几具足以装满早上来的推车的尸体,这些倒霉蛋通常会被送到城外的石灰坑里就地掩埋。据传闻,还有更多的人死后连尸体都没法找到,他们要么在黑暗的仪式中被宰杀,要么被带往一些见不得光的施法者的住处。也有传言说,一些酒馆和妓院,特别是怪根窝会不惜给顾客下药,不幸的受害者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入了某艘开往遥远的奴隶市场的帆船里——这也许是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
这个地区足够无法无天,即使是卫兵也不会(不敢)在夜里前来巡逻。最卑鄙堕落的人在阴暗的角落里野蛮生长。不过也正是在这里,一些人才能找到他们主人派他来找的那个目标。
当一名衣着华丽的水手被扔出了那个瘦小男子左手边的酒馆黑洞洞的大门时,响亮而暴躁的咒骂声闯入了他的脑海。那人吵吵嚷嚷地落在满是粪便的水沟里,他举起一只脏兮兮的手,对着门内隐约可见的身影大喊着脏话,高亢的鼻音带着柯瑞托人的口音。
酒馆里穿着肮脏盔甲的大胡子对着咒骂的水手瞪了一会儿,然后大踏步走出大门,他的脚步很迅速,身旁的双手不断重复着握住又松开的过程。
那个柯瑞托慢慢地从泥水里昂起头,脸上变换着惊疑不定的怒容。就在他想要逃开时,那个大胡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瘦弱男子听到一个类似棒槌的拳头砸在水手脸上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这个暴力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景象,已经失去了对结局的兴趣。当他的目光从斗殴者身上移开,停留在门旁摆动的木牌上,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猪形生物,排在这头垂涎畜生下方的粗糙涂鸦用柯瑞托拼出了“黑野猪”这三个字。
瘦小男子绕过那个对水手瘫软的身体继续挥拳的大汉,低头走进了啤酒馆,他要找的人将会在啤酒馆里出现。
他走进了这座黑暗的建筑。
酒馆的天花板比预期的要高得多,因为地板远低于街道。造成这种建筑不规则的原因集中在酒吧的末端。这个酒吧的前端从人类的胸部高度开始倾斜,在其远端刚好超过膝盖的高度结束。许多穿着从商人的长袍到佣兵盔甲的矮人都聚集在角落里,大口喝着满溢到杯口的白沫啤酒。
他扫视着啤酒馆远处的黑暗壁龛。
那里放置了一些小的私人餐桌,供那些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顾客进入了黑野猪,同时隐藏自己身形的人来使用。
从酒馆悬挂的灯笼投下的昏暗光线中,反射出的钢铁光芒,这吸引了瘦弱男子的目光,他走到其中一个黑暗的壁龛前。
一边走,他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双手抓住它使劲拧了拧——这部分是一种紧张的姿态,但也是一种谨慎的措施,以免他不小心做出任何可能被认为是在玩弄腰间匕首的动作。
“说你的事。”一个钢铁般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让瘦小的男子停下了脚步。
“我的主人,受人尊敬的商人埃尼奥·沃特隆.”瘦小的男人向黑影微微鞠躬。
“沃特隆?”那黑影嘲笑道。
接着,他看到一个脑袋从黑暗中露了出来,上面戴着柯特瑞军人喜欢的、圆碟形轻便式黑色头盔,一对冷眸从面罩后面细细打量着来者。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把小陶杯举到头盔边缘下方露出的嘴边。“沃特隆是条喂不饱的水蛭和寄生虫,他最擅长的挣钱方式把钱借给那些无力偿还贷款的人,然后逼那些人成为自己的奴隶,最后再把他们贩卖出去……”
阴影中的人又往前移了移,露出瘦削却又健壮的身体和一副锁子甲,身侧绑着一把有着锯齿状刀刃的砍刀,胸膛上还交叉着一对长刀。“……那只吸血虫,从来就不是个会花费他所赚来的每一枚金币的家伙。找我办事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就让他自个儿去对付街头混混和失业的决斗者,去研究他最熟悉的那些阴沟里的垃圾吧。”
瘦小的男人献媚似地笑了笑,委婉地忽略了面前之人对他主人的名字和声誉的轻视。他晃了晃脑袋以示安抚。“的确,我的主人从来没有理由聘请您这样的人物。但他现在发觉,自己被一个不仅是债务问题,而且还是家族荣誉相关的问题所困扰。”
穿戴甲胄之人琢磨了一会儿眼前这家伙的话,把对沃特隆的家族荣誉产生的任何可疑想法咽回了肚子里。他在黑暗中站起身,从壁龛的深处走向瘦小的男人。
“你让我开始感兴趣了,”那人说,他从长椅上拿起一把小巧的十字弩。“走吧,”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向通往街道的台阶。“但你的主人最好已经征服了他的吝啬。”那人警告说:“那些把我从我的恶习中解放出来后只为了浪费我时间的人,最后也需要给我满意的赔偿——”
“——这是规矩。”他重重强调。
……
血腥屠夫号。
船长室里又冷又潮湿,几乎像是地底下的墓穴。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奢华的画像,画中身材迷人的树精与带角的羊头恶魔交织在一起,其镀金的框架在阴暗中被玷污,色彩被霉变和腐烂所取代。摆在墙角的精致大理石雕像似乎也注定要遭遇类似的命运,它描绘了一群苗条的果体少女,旁边的一张巨大的橡木桌构成了房间的焦点。
坐在它后面的一张高背椅上的生物看似一大滩油腻的肥肉——可能曾经类似于一个人——这坨肉山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航行笔记。
这是他最重要的法术奇物,就是倚靠它,以及它里面封印的那个恶魔之魂。这个痴肥模样的吸血鬼船长才能完美地驾驭自己身下这艘座船。
大腹便便的沃隆特在他的椅子上向前倾斜,他那宛如蛆虫的手指上戴着戒指,一片片肥厚的皮肉几乎吞噬了金箍。他抹了抹挂在脸上的一绺油腻的黑发,用猪猡般的眼珠盯着笔记。
“我已经让人去找柯瑞托的话事人了,那个家伙应该是一头巴特祖魔鬼,我怀疑它是一只钢魔,不过并没有什么证据。”说着话,沃特隆把目光投向航行笔记,羊皮纸页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字迹,恶魔没有回应他。
“不仅如此,我也已经把你从无底深渊里带出来的一些家伙运到了岸,为此我甚至浪费了船队三分之一左右的舰艇。它们都是我的宝贵财富。我所做的一切早就能够还清之前欠你的东西了,我们现在已经两不相欠,甚至我觉得你还应该给我一些补偿。”
沃特隆说得特别笃定。
他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像很多出身低劣的同类一样,当年刚刚被转化不久,他在物质位面混得并不十分如意。所以这个家伙一咬牙一跺脚,狠了狠心,举行了一场献祭仪式联系到了一只恶魔。幸运地是,恶魔回应了他。更加幸运地,因为他所在的地方——柯瑞托——乃是魔鬼势力的后花园,那个恶魔不仅凭着一己好恶杀死这个吸血鬼,反而还罕见地展现了一丝慷慨。
在恶魔的支持下,沃特隆慢慢开始崛起。当然,他的崛起十分谨小慎微,生怕被魔鬼们注意到。而作为交换,沃特隆必须为那个恶魔服务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他做的是放贷生意,因为这本身是符合巴托九狱精神的买卖,所以在柯瑞托其实是受到鼓励的。不过,沃特隆处置那些无法还清贷款者的行为是令后者变为奴隶卖走。虽然看起来依旧是守序邪恶行为,但是那些无力还贷者都是被卖到其它城邦的奴隶市场,这会影响到柯瑞托本地堕落灵魂前往巴托九狱的数量。
一点点削弱,细水长流。这种非常不塔那厘恶魔反而十分魔鬼的诡计,自然不是寻常恶魔想出来的,沃特隆联系的这个恶魔是一头判魂魔。不仅如此,那个判魂魔还是那位号称“最像巴特祖的恶魔领主”格拉兹特的封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有如此的耐心经营一条诡计。而现在,这个诡计也成了那只判魂魔的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