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那块料子,还要再等上几日,您要不先瞧瞧这块?
怎么就还要再等上几日?大夫人险些有些不耐烦了,压着火气责问道:你这天锦坊的三掌柜,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大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那三掌柜无奈又小心地,将事情推了出去:不是我不尽心,只是那块料子本来已经染好了,可尽早被掌柜的取走了。
他取走做什么?姚继汇不知道那是我要的料子吗!大夫人听后顿时更怒了,点着大掌柜的名字骂起来。
那三掌柜见事情快要得逞了,不禁又添了把火:夫人呀,这事也不怪大掌柜,是二少爷
您也听说了,二少爷身边又养了个男人,为着他连咱们大老爷都顶撞了--那料子便是被他要去的,您说我们哪敢不给呀!
他算个什么东西!大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火气是再也压不住了:你们这些糊涂鬼,为着那么个脏玩意,连正经主子都不管了
大夫人越骂越难听,祁尚汶也听不下去了,伸手敲了两下门:母亲,我回来了。
房里的斥骂声戛然而止,半晌后大夫人才说:汶儿,进来吧。
祁尚汶应声推门,走进了房中,便见大夫人脸上怒意未消,坐在窗下的罗汉椅上,天锦坊三掌柜姚继广满头是汗地站在一边,地上还散落着几匹夏料。
行了,见着儿子来了,大夫人也没心思继续骂下去了,对着三掌柜姚继广挥挥手:带着你的布,滚回去吧。
哎,哎,好!姚继广忙点着头,就蹲下去捡地上的布匹,出乎意料的是祁尚汶也蹲了下来,拿起一段织着牡丹的花罗问道:这是你们坊里三薇的手艺吧?
可不是嘛,姚继广听祁尚汶问起来了,赶紧点点头:四少爷您看看这花样,就是再好的机器,也织不出这灵气儿来,全云川城里,也就她们姊妹三个能织得出来。
大夫人的目光扫了过来,祁尚汶便再没问下去,云淡风轻地放下手中的料子,看着姚继广匆匆忙忙收拾好,匆匆忙忙又走了。
这房门一关,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们母子二人。
大夫人再撑不住那好脸色,拉着自己儿子问道:我要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查清了,应当就是五年前那个人,祁尚汶虽然如实回答了,但神情上还有挣扎,想要最后劝说着大夫人:母亲,二哥这些年来也不容易,我们--
你要说什么!大夫人的声音立刻严厉起来,拉着儿子的手也越发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今日在外头也听见了吧?他祁沉笙还没真接了这祁家呢,养的脏玩意就能爬到我头上了!
若有一日,祁家真落到他手上,咱们娘俩可该怎么活啊!
大夫人说着,便用帕子捂上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祁尚汶着实也见不得母亲这般模样,再加上刚刚在屋外听到的话,也确确实实压在他心头,几番挣扎下,他终是重重地点了头,咬牙说道:好,我都听您的,这就去安排。
第31章 鬼织娘(四) 云薇呀,你先别走,我还
话说那姚继广在大夫人那里碰了一头灰, 抱着料子匆匆地从祁家大宅的偏门出来,在外头守着的小伙计忙迎上去,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布匹:三掌柜如何?可得了大夫人的赏?
姚继广本就心里窝火, 听着小伙计的话,更是一口啐了出来,嘴里念叨骂着: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跟我这里摆起谱儿来,也不瞧瞧自个儿子哪辈子能有当家的命。
那伙计一听,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点头哈腰地围着他劝道:三掌柜您消消气,消消气--
消什么消!走了, 回坊里!
要论这天锦坊,也算是云川城里的老字号了,凭借女工巧织的纹样,风光过好些年。只可惜前几年大机器织布兴起, 掌柜的姚家兄弟匆匆忙忙想要跟着学,又舍不得放下那手工繁复的纹样,最后两头都没搞好, 论产量拼不过人家, 论纹样又大不如前, 险些连坊子都赔了进去,还因为要用机器, 辞掉了多少年的女织工。
祁沉笙便是在这个时候,挑中了天锦坊,收购到祁家的名下。他先是重金将那些散去的女工全部招回,也不讲求什么产量了,就让她们专注地, 去研织那些机器所织不出的花纹巧样儿,以此重新打出名声,拔高价钱,于众多机器织造中独树一帜。
而天锦坊的众多女织工中,最为出色的便是那三薇姊妹,凡是经她们手织出的料子,皆是上上乘的,云川城里的夫人小姐无不喜欢。
入夜后的天锦坊,已没了白日里的忙碌,几盏小灯高低错落地悬挂在梁上,勉强能照亮下方彩丝密布的织机。
十七八岁的女孩正用她精瘦而灵巧的手,引着梭子穿入彩丝之间,看似简单地重复之下,却织出一只只舞戏牡丹的彩蝶,当真是巧夺天工。
云薇,三掌柜回来了,说是有事找咱们。忽而又是一个身穿蓝青布衫的女子匆匆跑来,她的相貌与织布的女孩很是相像,却比她大了四五岁,一看便是亲姊妹。
被唤作云薇的女孩手上突然一紧,险些弄断了梭子上的丝线,目光也显出几分厌恶与害怕,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与姐姐采薇说道:好我这就来。
采薇却并不是个粗心眼儿的人,她当即就看出了云薇的异样,忍不住拽住妹妹的袖子问道:姚继广,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事了?
云薇听后猛地睁大眼睛,可面对姐姐的询问,还是摇摇头: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采薇显然有些不相信,拉着妹妹的手说道:姚继广那德行谁不知道要是他敢对你怎么着,也别害怕,大不了咱们想法子告给祁二少去!
二姐你别说了,云薇一听祁二少那三个字,更是一阵心乱,潦草地遮掩着:真的没什么,咱们快过去吧。
采薇见实在是问不出,便只好先暗暗的记在心里,打算事后再去跟大姐商量。
就这样,两姐妹各怀心思地来到了坊里的主屋前,采薇率先上去敲敲门,就听到了姚继广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后,云薇就见着姊妹中年纪最大的念薇,已经立于厅堂之中了,而三掌柜姚继广正坐在主位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采薇、云薇呀,正说着你们呢,快过来。
云薇听到姚继广的声音就觉得恶心,但还是强忍着与二姐一同走了进去。
昨日,祁二少开口要料子,果不其然最后挑中的,还是咱们的居多,姚继广边说着,边对三姊妹笑笑:到底还是你们的功劳,咱们天锦坊这次又长脸了。
大姐念薇年纪大些,也更通人情世故,面对姚继广的夸赞,也妥妥帖贴地回了话:我们能有什么本事呢,祁二少不过是看着几位掌柜的面子,才更垂青些。
姚继广听后摆摆手,但随即又皱起眉来:但是吧前儿祁家大夫人,看好了云薇织的喜上眉梢,可那料子却又被祁二少那边的人挑走了。
大夫人那脾气着实算不上好,她今日没寻着好的,过几日定是还会问咱们讨要的,所以我就想着让你们多上上心,莫要到时候出不了新料子。
这事要说大也不大,无非是姚继广不想再去碰钉子,几人大略商议了些纹样上的事后,便暂且定了下来。
可就在念薇要带着两个妹妹离开时,姚继广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双目含笑地盯着云薇说道:云薇呀,你先别走,我还有些事与你说。
这话一出,三姊妹都愣在了原地,念薇多是困惑,采薇是愤怒,而云薇更多的是害怕。
三掌柜,云薇年纪小不懂事,您要是有什么要交代的,跟我说就行了。虽然并不如采薇那般敏感,但念薇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可姚继广的眼睛却仍旧只落在云薇的身上,嘴边也带上了饶有性味的笑:不必了,这事云薇就能办好。
是不是,云薇?
云薇强忍着恶心,手都在微微地抖着,心中不断翻涌起挣扎,最终还是晦暗地对姐姐们说道:大姐二姐,你们先走吧我没事的。
采薇脾气最暴躁,刚要大声与姚继广争辩,却被云薇拦了下来:二姐走吧。
最终,念薇和采薇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妹妹的安排,离开了小厅。
随着房门的吱呀--一声关死,云薇颤抖地抬起头,看向灯影下面容越发黑暗的姚继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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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小洋楼里,汪峦在汪贵走后,没多久就实在撑不住晕厥过去。
祁沉笙一直守在床边,望着汪峦苍白而安寂的睡容,手中的汤药早已不知温热过多少次,可直到再次凉透,汪峦也没有醒来。
他的心中忽而生出一阵惶恐,像是在惧怕再次沉入窗外无尽的黑夜,随着瓷盏衰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祁沉笙再也无法忍受煎熬。
他捡起了地上的瓷片,仿若不知道痛般,任由它划破掌心,而后轻轻地托起了汪峦的手,让流淌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入了他指间,那枚绛红色的宝石戒指中。
随着鲜血的流入,那宝石如镜的光面上,渐渐现出了四颗连缀在一起的星芒,忽而明忽而暗,不断汲取着滴落而下的血。
终于,祁沉笙的手上的血流至凝结了,戒指中的星芒也重新隐灭而去,水晶床头灯的映照下,唯有戒指的宝石越发红润了。
这时候,昏睡了大半个晚上的汪峦,却像是终于有了生息,先是睫毛微颤抖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沉笙
第32章 鬼织娘(五) 它根本就不是完整的执妖
刚刚苏醒的汪峦, 视线还有些模糊,就连祁沉笙的身影也只能勉强瞧见个轮廓,好在他依旧能闻到那最为熟悉的气息。
九哥, 祁沉笙似乎察觉到了汪峦眼眸的异样,侧身揽住了他的身子,让汪峦躺在他的手臂上,低低地说着:我在这里。
汪峦微微仰起头,眨动了几下眼眸, 终于感觉眼前的景象清晰了几分--至少能够看清祁沉笙近在咫尺的脸了。
我,睡了很久吗?汪峦的声音还有些哑,想要咳嗽几下, 可稍稍重喘便会牵动心肺,隐隐作痛。
祁沉笙低头轻吻着汪峦的额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边端来了床头的温水送到汪峦的唇边, 便故作淡然地说道:不久,九哥若觉得难受,可以再多睡会。
汪峦却摇摇头, 伸出越发消瘦的手, 无力地轻抚着祁沉笙的残目, 低低地念着:骗人
沉笙分明着急了。
祁沉笙默然,垂眸看着怀中的汪峦, 半晌后才说道:那以后九哥不要再让我这样了。
汪峦的指尖沿着那疤痕,慢慢地划下,可他却没有回应祁沉笙的话这样的承诺,他是注定无法给出的。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 将永远地沉睡而去。
是我说错了,就在这短暂的安静之中,祁沉笙忽然又开了口,他握住汪峦的手沉言道:应该说,我不会再让九哥这样了。
沉笙,汪峦虚弱地叹息着,靠在祁沉笙的怀中忍过咳嗽,而后声音缱绻地劝道: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祁沉笙闻言却冷笑了一声,抱着汪峦的手微微用力,抵着他的额头逼问道:难道把九哥留在我的身边,也成了强求了?
汪峦微微怔愣,而后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之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大约是祁沉笙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也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揽着汪峦的肩膀说道:抱歉,九哥,是我不该与你置气。
汪峦却只是回握住他的手,半晌后似是带着无奈的笑意说道:没想到还能听到祁二少与我认错。
祁沉笙一时无话,服软似的放松了抱着汪峦的手,轻嗅起他发间淡淡的檀香。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汪峦睡不着,祁沉笙也不想睡,仿佛仅仅是沉溺于此刻的安谧,便已足够。
又过了一段时间,汪峦渐渐缓出了些许力气,又轻轻地开口说道:我如今的身子是与执妖有关吗?
祁沉笙没有隐瞒,但也显然不愿意多谈,短短地说了声:是。
汪峦思索过祁沉笙初次与他说起执妖时的种种,隔着睡衣按住锁骨之下的纹身:那是不是,若我为它复仇或者消解执念,它就会离开?
这一次,祁沉笙的回答却迟缓了许多,他用手覆上汪峦按着纹身的手:于寻常执妖,确是如此,但九哥,这只金雀,可曾向你要求过什么吗?
汪峦思绪微怔,随着祁沉笙的话,他才意识到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执妖,似乎从未发出过任何意愿。
不止是九哥,其实就连我,都几乎感应不到它的存在,祁沉笙的残目浅浅合起,又重新睁开,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它就像是只空空的壳子,没有来处,也有没索求。
我曾怀疑过,也许它根本就不是完整的执妖,汪明生当年只是将它的一部分,寄生入了你的身体里。
祁沉笙心中又翻滚起暗念,自从上一次被主动挑衅后,他们便再没有发现汪明生的蛛丝马迹,仿佛五年前,汪明生就已经真的死在了汪峦的手下。维莱特诊所中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臆想。
可祁沉笙并不能自欺欺人,如果汪峦身上只是普通的执妖,他甚至可以就地粗暴地将它打散。但眼下那金丝雀执妖的特殊存在,却在暗示着它一定与汪明生有关,即使打散了眼前的部分,也无法令它真正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