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门却毫无征兆地,被敲响了。
叩叩叩--
纪姨娘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她赶紧转过身去, 可双眼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时,她却又害怕起来。
是谁在敲门?是谁会在这样的夜里来找她?门外的真的是人吗?
叩叩叩--
又是三声门响,冷汗在她搽着粉儿的脸面滑落下来,晕染了香腮上的胭脂,她只觉得自个儿的声音都凝结在了喉咙里,想要叫都叫不出来。
她怕出声,出了声门外的鬼怪,便会冲进来捉了她。可又怕一直不出声,惹得它们失了耐性,也是逃不过的。
姨娘,姨娘你在吗?猝然地,小丫头的呼唤声,打破了她一切无由来的幻想,将纪姨娘拉回现实中来。
她呼呼地大喘了几口气,染着丹蔻红的指甲掐了下自己的手背,这才彻底缓过神来,对着门外应道:来,这就来了。
姨娘这是睡了吗?怎么半天不开门。来的是祁家三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名唤纹儿,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活泼多话的年纪,见着屋里只有纪姨娘一个,心直口快地问道:金柳、翠芳姐姐呢?她们没陪着姨娘吗?
纪姨娘被这小丫头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懵,怔怔地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口中含糊地说着:还没睡呢金柳她们去大夫人那里帮忙了
纹儿没怎么瞧出纪姨娘的异样,反倒说嘟囔着说道:大夫人惯会使唤人的,姨娘的荣哥儿眼看着就要满月了,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怎么还从您这里抽人去。
这番话倒是说道了纪姨娘心坎里,她按着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了荣哥儿能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大老爷哪里还差他这么个儿子。
纹儿听着她这哀怨的口气,自知是方才说错了话,怎么都不该提起这个。她虽然年纪小,但对这祁家大老爷的风流事,也耳闻了不少。
除了正房夫人外,刚收进府里来的姨娘就有十来个,外头养的更是不可计数。纪姨娘在其中着实只算是一般得宠的,如今不过是凭着刚生下的九少爷,重新得了几分脸面。
可说到底,大老爷的儿子那么多,又能多么看重这位九少爷呢?
我的荣哥儿,一出生就随了我苦命,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纪姨娘说着,不禁用帕子擦起了眼角,越发伤心凄凉。或许是合着娘亲的哀诉,隔壁的房间中,也忽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姨娘,您还是看开些吧,纹儿见状,只能走到纪姨娘身边安慰着她:到底是母子连心,您不高兴了,荣哥儿就跟着哭起来了。
可她刚说完,就忽而发觉纪姨娘有些不对劲,她的面容几乎都隐藏在阴影中,而被对着纹儿的身体,却在阵阵的发抖。
怎,怎么了姨娘?纹儿有些奇怪地走到了纪姨娘的身边,而原本只是模糊不清的婴儿哭声,却也越来越大的,让她忍不住提醒道:姨娘,您还不快去哄哄荣哥儿吧!
荣,荣哥儿纪姨娘浑身僵硬地,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当她回头的瞬间,纹儿却被她惨败的不似活人的煞白脸,鲜红的唇嘴开开合合的:荣哥儿,荣哥儿
对呀,您快先去哄荣哥儿吧。纹儿实在被她这样子吓到了,连连后退几步,婴儿的哭声却也好似流露出某种怪异。
原本死闷的夏夜,忽而起了一阵凉风,吹动着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廊下挂着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灭了。
纹儿直被吓得软了腿,就当她转身要跑出这屋子时,却见在最后的灯火下,婴儿如狸猫的啼哭声中,纪姨娘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口中不断喃喃着:
荣哥儿,荣哥儿哭了
可荣哥儿今晚被送到大夫人那里了呀。
那又是谁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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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回祁家的事情,终究还是在汪峦的默许中定了下来。
祁家老太爷八月十二的生日,八月初七的这天早晨,汪峦便随着祁沉笙收拾起来,准备前往祁家老宅。
这玉席子、丝枕头都要带上。
夫人喝药的玻璃盏带几只好的,瓷的不成,瞧着不亮堂
哎呀,这檀香油谁叫你从浴室里拿,去库里取两瓶新的就是!
纱帐不要那卷凤尾纹的,换上烟色缠枝的才好--
汪峦靠在摇椅上,瞧着丰山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忙活着,越忙越是起劲,别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周全得很。几个月来,将汪峦吃穿用度习惯,条条清楚地记在了脑子里,如今指挥起底下人收拾东西,更是头头是道。没多会,那装行李的大小箱子,摞起来就有一人多高了。
还有衣裳,衣裳就别从柜子里拿了,今儿早上不是才送了批新的来吗,直接拿过来就是。
丰山吆喝的声音,再次传到汪峦耳朵里,他不禁放下手中的润肺的茶水,开口问道:丰山,送了批新的什么来,我怎么不知道?
哎,丰山听到汪峦的声音,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急急地跑了过来:夫人,是二少爷嘱咐新赶制的一批衣裳,说是带回老宅那边穿的。
瞧我给忙忘了,这就拿过来给您瞧瞧。
怎么又
怎么又制了衣裳?汪峦微凉的指尖,有些头疼地按着侧额,兴许是真的手底下纺织厂子太多了,祁沉笙十分热衷于,挑拣各种好料子,回来就给他定制成衣裳,
九哥这样好看,这些料子你穿在身上,才不算是浪费。
丰山还未等回来,祁沉笙先敲着他那根细长的绅士杖,缓步走进了卧室中,来到汪峦的摇椅边,而后俯身在他的额上,落下点点啄吻。
汪峦忍不住伸出手来,环住祁沉笙的脖子,却换得祁沉笙紧挨着坐下来,将他整个人都搂入了怀中。
这时候丰山把那批新衣裳取了进来,汪峦靠在祁沉笙的手臂中,抬眼看去却又是十几件长衫,颜色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淡雅。
他不禁也抬手翻看起来,毕竟是回祁家,衣着上还是仔细些得好。
就这件了。祁沉笙从身后揽着汪峦,随手挑出件象牙白的长衫,宝相花的纹样织得圆满大气,又配了黄玉珠制成的扣子,瞧上去别致却也得体。
九哥穿给我看,好不好?
丰山极是赶眼色的,忙带着人将其他的衣裳收走打包,卧室中又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倒是会挑。汪峦低头瞧着那衣裳上的纹样,摇头淡笑着就要起身去换,却发觉自己仍被祁沉笙抱得紧。
他眼眸微微一动,却也猜到了什么,低低地又唤了声:沉笙
可祁沉笙却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紧抱着他,撩动着近来已经长了好些的发丝,嗅着那散不去的淡淡檀香,细密地亲吻着汪峦的耳后与脖颈:就在这里换吧,九哥。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的身子--
汪峦心中是抗拒的,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身子瘦成了什么样子,前几日还能接着两人的意乱情迷,估摸祁沉笙并没有看真切,可如今
九哥,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一句句重复的话,仿若咒语般,终究牵动了汪峦的手。他闭上了双眼,一颗一颗解开了领口的玛瑙扣,轻薄的丝衫就此滑落在两人之间,而他那消瘦得几乎显出骨痕的身子,就那样暴露在祁沉笙的面前。
许久之后,他重新被温暖所禁锢,汪峦感觉到祁沉笙吻上了他的身体。
没有半点厌恶地,一如既往迷恋地,寸寸吻过。
九哥的身子,还是那么美
我,还是那么喜欢。
第57章 怨婴影(三) 九哥,这可算是过门了。
两人在卧室中又厮磨了多时, 汪峦才得以将衣裳换好,可惜身子也失了力气,只得被祁沉笙抱着上了车子。
他们如今所住的这片小洋楼, 方位上来说是靠近城东青洋坊金月湾的,若要往那城西老宅去,便须依次经过川水、云水,虽说同在一城之中,但也已经两下风光各不相同。
祁家老宅坐落于安庆街以东, 正是闹市之中,亦是云川最为繁华的所在。这百年来的祖业积累,成就了赫赫有名的大户望族。
汪峦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但见乍过云水后便现得青砖高墙,围拢起大宅院落,足足于街上延伸了近百步,才行遇一双威风凛凛的白玉石狮子。
而这遥遥相望的玉狮子之间, 六层石阶之上,便是那三间朱色大门,门上散布着数十金钉并圆目怒瞪的虎头铺首, 尽显富丽而庄重。
车子便在此处停了, 往来散客, 办事小仆们流水似的穿梭于两侧的角门间,可祁沉笙的车子却偏偏就在正门处停了。
汪峦望着车窗外的大门目光渐凝, 而后乍然回首望着身边的祁沉笙,好似想要从对方的神情中,分辨些什么。
沉笙你不会是想让我
祁沉笙像是早已料到了汪峦的发问,并不着急回答什么,只是将汪峦揽进怀中, 与他一起重新看向车窗外的祁家大门,而后在他的耳畔平静自若地说道:
按着规矩,九哥头一次进门,是该走这里的。
汪峦心口颤颤一跳,立刻按住了祁沉笙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别乱来--
他自幼被拘在汪家,哪里会不明白于这大家族而言,开正门究竟是何等关要的事。更何况是临近祁家老太爷七十大寿,大半个云川都瞧着祁家呢,若是在这种时候闹出动静来,当真是要满城皆知了。
可祁沉笙却不见半点要改变主意的意思,拥着汪峦说道,轻吻着他的耳畔,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温柔却不容辩驳:这怎么能算是胡来?
九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祁家二少夫人头一次进府,我按照规矩来走了大门,任谁也不敢说句错。
沉笙!汪峦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急意,他紧握着祁沉笙的手,轻咳着挣扎说道: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的
巧了,祁沉笙轻轻而笑,回握住汪峦的手说道:九哥知道,我也不在乎什么虚名。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九哥是我坦坦荡荡要娶的人。
是我祁沉笙此生独一的夫人。
汪峦闭紧了双眼,祁沉笙说出的话,字字落在他的心上,他何尝是不想的。过去的种种,身份的差距,积重难返的病体,一样一样都横在两人之间,又岂是那般轻易便融释的。
但祁沉笙却不给他退后任何一步的可能,抬起了汪峦的下巴,灰色的残目注视着他,作出了最后的逼问:所以九哥,这道门你愿不愿随我走?
汪峦薄唇轻抖着,微微开启却迟迟无声,万千思绪万千翻涌,终是令他重新睁开了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祁沉笙--
好,我随你去。
祁沉笙的残目中,终于现出了真实的笑意,他低头辗转吻上汪峦的唇,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而后如同许诺般安抚道:九哥别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就是。
说完,便打开了车门,将汪峦抱下了车子。
眼下还未至晌午,街市上正是人多的时候,祁家二少作为云川城中,本就近乎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乍一出现便惹得众人频频侧目,更不用说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男人。
兴许是老天都想往这般情景上,再添三把火,又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祁沉笙的身边,车窗放下来,却恰是一脸怒容的祁家大老爷祁隆勋。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连自己家的门面都要玷污吗!
祁沉笙半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只是抱着汪峦继续向大门走去,眼看着就要迈上那台阶,祁隆勋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车里下来,强压着怒意冷声道:你不会以为,带着这么个玩意,真的有人敢给你开大门吧?
现在滚回去,还能留下几分脸面,我祁隆勋没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
汪峦抬眼望着祁沉笙,祁隆勋的话虽然是威胁,但也未尝不是事实他其实也在担心,祁家未必肯开这个门的。
可是祁沉笙却置若罔闻,抱着汪峦继续向上走着,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正门之前。
两边守门的几个仆人一时间为难到了极点,他们可是半分不敢得罪眼前这位爷,可若是此刻开了门,万一老太爷怪罪下来,一样是要丢了饭碗的。
紧紧闭合的朱门就在眼前,而台阶之下已经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肚子里翻涌着诸多闲言碎语,却在祁沉笙周身的气场下,一个字都不敢说出。
一步,两步,三步--
最后的距离在祁沉笙的脚下,不断地缩短,而祁家的大门依旧紧闭,没有人敢为他打开,但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祁沉笙停住了脚步,汪峦甚至已经听到了祁隆勋的嗤笑声,他心中乍然生出个念头,还未及思索时,身体便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勾着祁沉笙的脖颈,在这最后的时刻,抬头主动吻住了他--纵有万般嘲弄,我亦愿意与你一同背负。
出乎意料地,就在唇齿相触的瞬间,汪峦却看到祁沉笙的眼中,没有分毫的失落,反而划过释然地欢喜,使得汪峦被他拥得更紧。
也就是在这时,在所有人的诧异而震惊地注视下,那扇沉重肃穆的祁家朱门,随着一声重响,竟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
汪峦还未从刚刚的那个吻中缓神,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地,在祁沉笙怀中转过头去,却见得那扇豁然大开的朱门之中,静现出一个并不如何高大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与祁沉笙面容有八分相似的男人,只不过看上去应当更年长些,气质清贵而沉郁。更惹人注意的是,他竟是坐在轮椅之上。
他对着祁沉笙略略颔首,即使没有说出只言片语,却向众人表明了祁家的态度。
是接受,而不是阻拦。
祁沉笙同样对他点了下头,而后再次回望着怀中的汪峦,那一残一明的眼眸将他的身影,满满地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