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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之中,祁默钧一个人滑动着身下的轮椅,潜行于暗夜之中。
引骨蝶散着暗暗的光,忽上忽下地翻飞在他的面前,指引着方向。
不远处,祁默钧已经能依稀望到祁家八少爷所住的小院,他停下了轮椅不再继续上前,一头凶猛的白虎无声无息地从树丛中走出,代替祁默钧继续逼近小院。
祁默钧收回了目光,随即转过了轮椅,而在他的背后,白虎张开了血盆巨口,露出森森牙齿,卒然跃扑而出,于无形中扯出了一条血脉锁链,狠狠地咬至碎裂--
祁默钧抬手捉住了半空中的引骨蝶,而后遥遥地看向浣纱楼的方向,将它再次送出。
告诉沉笙,这边也已经处理好了。
引骨蝶挥动着由一双手骨拼成的翅膀,在夜空中翩翩而起,果然向着那浣纱楼而去。
汪峦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是在最初的十二年前与于姨娘流产的三年前之间,却少了一环--自幼体弱的八少爷。
至此,祁望祥用来汲取续命的四条血脉锁链,才算尽数斩断,而他--也再无复生的可能。
祁默钧回想着,祁沉笙用引骨蝶向他传递而来的消息,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祁家两位少爷身死,老太爷的这个大寿,注定是过不成了。
一切就此结束了吗?不,也许到天亮时,才算是刚刚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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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汪峦并没有再参与太多,大半都是从祁沉笙或是丰山口中听来的。
那夜过后,祁沉笙便将他带回了柳池小院中,而至于二房、三房骤失爱子,又是如何悲痛收尸的,他一律未曾亲眼得见,但也听到了几回悲声。
祁家老太爷那里自然是瞒不住的,好在他老人家到底是经过大事的人,亲自出面善后,将祁家诸多纷杂的谣言,都一一压了下来。
不过这七十大寿,也确实过不得了,前来贺寿的宾客转眼便成了吊丧的,倒也体体面面地送走了两位少爷。
最后临离开祁家的那夜,汪峦终究是与祁家老太爷见了一面,但也仅仅是见了一面,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汪峦便恪守着小辈的本分,从头至尾除了问好外,一字都不多说。
于是这场会面,就在众人尴尬的沉默中结束了,汪峦也无心再去听外面又传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想来这次没有祁尚汶的推波助澜,谣言总归会少许多。
祁沉笙也是事后,才告诉汪峦,自己为何在楼中那般针对祁尚汶兄妹,其实他早就查出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出自祁尚汶母子,本想再给他们一个大教训。
只不过经历浣纱楼那夜后,两人却也都没了继续计较的心思,且就这样吧。
第二日一早,汪峦随着祁沉笙,坐上了离开祁家的车子。
他望着车窗外,那高高的院墙以及深深重重的院落,忽而想起了祁辞在祁望祥尸体前的叹息。
他不过,又是个被这深宅逼疯了的人。
不知何时起,祁家的屋宇楼阁,在他的眼中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又或许,这才是它们本来的面貌。
祁望祥、于姨娘、纪姨娘、三夫人,以至于祁沉笙的母亲,他们都被这祁家困死其中,如同陷入命运的泥潭中,拼尽半生或伤、或疯、或逃、或死
汪峦回身,带着难以言说的心事,缓缓地靠到了祁沉笙的胸前,随即又被祁沉笙揽入怀中。
怎么了,九哥?
祁沉笙低头,轻吻着汪峦的发丝,低声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汪峦话语顿了顿,转而抵在祁沉笙的肩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咳咳只是觉得,就要回家了。
--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很高兴。
祁沉笙垂眸看着他,轻轻抚上汪峦的面容,良久之后也露出了相仿的笑意:九哥高兴就好,我也想快些带你回家了。
就这样,小轿车终是驶离了祁家深深的大宅,而就在他们行出大门的那刻,汪峦恰看见另一辆小车与他们迎面而过。
那辆车子里,载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她本被祁朝辉养在外面歌女,虽然生了孩子,但原本还是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嫁入祁家。
可就是因为祁朝辉的死,令她的孩子成为了祁家三少爷留下的唯一血脉,而她也算是母凭子贵。
祁家,祁家,女子望着车前为她打开的侧门,终是带着种种心事,随着车子慢慢驶入其中
第81章 金酒尸(一) 我只是,打死了一条野
这一年的秋日里, 倒并不怎么燥热。接连下了三五场秋雨后,便引着凉风入夜,更不知为云川城里, 多少钢笔纸笺下,添了几分情思。
此刻祁沉笙身临那奢侈华丽的西式酒会,却感不到几分秋夜的寒凉。
他靠在一处红酒柜便,手中的高脚玻璃杯轻轻摇晃,暗红色的液体便在其中荡漾起来, 引不得他的兴趣。
祁沉笙本就不喜欢喝酒,上去几年拼了命的积攒家业时,倒也练出了酒量。
只是如今这宴席, 倒还不值当他喝什么酒。
他瞧着杯中的葡萄酒,忽而想起五年前在秦城时,汪峦却很是喜欢在睡前浅饮上半杯,然后再带着微醺的醉意, 软软地靠进他的怀里。惹得他低头纵情亲吻时,都能尝到那丝丝微甜的酒香
可惜祁沉笙灰色的残目稍稍一暗,可惜现在九哥的身子, 是不能饮酒的。
耳边还是熙熙攘攘的攀谈声, 祁沉笙却越来越不耐, 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九哥可还在等着他呢。
祁二少, 听说你上月早早地占了北边的好棉花,可是又要再建个棉纺厂?
听闻二少又搭上了港地的商路,不知可否再容几人合作?
祁二少当真是年少有为,就是不知
可偏生祁沉笙越想离开,那些狗皮膏药似的求合作者, 便越是热情,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
若不是因着这次宴会,是祁家的世交郎家老爷郎为风做东,祁家老太爷派人给他递帖子时,再三告诫莫要失礼,祁沉笙当真是想一走了之的。
他暗暗盘算着,那郎老爷到底要几时过来,自己又要拖到几时才能告辞离开,周围的人许是终于能看出祁二少面色不善,渐渐地也不再往他眼前凑了。
没想到祁沉笙没能等来郎老爷,却只看见郎家三位少爷,身穿着燕尾小西装,一个比一个风骚地,打门口走了进来。
祁沉笙摇着高脚杯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到底是这些年的交情,他早已适应了郎家那三只花枝招展的花瓶,但不料在他们的身后,竟还跟了一个人。
祁二少!大花瓶郎华岸老远就冲着祁沉笙招起手来,忙一面微笑着让两个弟弟接待宾客,一面亲自向他这边赶来。
若在平时,祁沉笙与这郎家少爷间,至多能说上两句话,他绝对就会寻借口离开。
可眼下--
祁二少,我听说了上月里贵府发生的事,还请节哀。郎华岸说得诚恳,面上也带着真挚的哀悼,可惜祁沉笙却并不怎么听得下去。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到了郎华岸后面,跟着的人身上了。
那人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皮肤生得极白极白,而唇色却又很鲜艳,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一眼看去,祁沉笙只觉斯文败类这四个字,甚是与他相配。
而更为引人注意的是,这人身穿一袭牧师的长袍,胸前那银色的十字架,此刻正映着宴厅中的灯火,隐隐约约现出惑人的光芒。
郎少爷不介绍一下吗?祁沉笙干脆打断了郎华岸的话,直截了当地瞧着那人问道:这位该如何称呼?
哦,哦!郎华岸被打断后,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立刻积极地向祁沉笙说道:这位,是我法国留学回来的船上碰到的约翰*汪,现在就在咱们云川的教堂里当神父。
约翰汪?祁沉笙的残目冰冷的眯了起来,而对方却毫无躲闪地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了个微笑。
祁二少,久闻大名。
哦?无声无息地,祁沉笙的绅士杖已经出现在手中,他敲击着地面向那人逼去:不知,你是从哪里听闻过我的大名?
自然是--那人凑到祁沉笙耳侧,压低了声音说道:从汪九和家主那里。
最近大家都说,祁二少要与我们汪家的那位喜结良缘,实在应说一声恭喜。他笑笑,但随即又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说来,小时候我与汪九也算是关系匪浅他侍候人的本事,家主嫌脏不愿意自己来,可都是命我去教的。
那滋味,可当真是让人忘不掉呢--他当年骗你,说什么从没被别人碰过,祁二少不会真的信了吧?
他像以防祁沉笙还是不信,又凑的更近,低声言语了句什么。
而就是这最后的一句,霎时间引得祁沉笙的残目中,划过一丝血色,手中绅士杖也重重地落到地上--
这种事,就不劳约翰先生费心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费心不费心了。那人看着祁沉笙的神情,笑得越发恶心,刚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祁二少!周围的人群中,传来慌乱的声音,祁沉笙却只是从容冷漠的收起了手杖,灰眸扫过所有妄图上前的人,直到脚边的血汇流成泊,才转身毫不停留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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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的挂钟在一片秋雨声中,走过了十点三刻。床褥间的玉席被撤去后,又换上了层薄薄的天鹅绒,柔软地蓄着淡淡的暖意。
汪峦倚着身后,宽大而松软的靠枕,携了本法文,在昏黄的床头灯下,有一行没一行得瞧着。时不时抬眼望望床头正对着的那扇窗,厚重的窗帘并未拉上,夜雨打在玻璃留下透明的水痕。
丰山敲敲门后,便端着只荷叶纹的黄铜托盘进来了。汪峦听到动静,微微侧脸而看,那托盘上摆的却并不是药碗,而是只精巧的白瓷粥盅。
许是察觉到汪峦目光中的疑惑,丰山把东西端到他面前来后,便笑笑说道:今儿早上大夫走前嘱咐我了,夫人的病近来见着好,晚上那剂药便可先停停,只用白芨、冰糖炖了燕窝来,试试能不能吃得惯。
我连那么苦的药都能喝了,现在换点甜的来,怎么会吃不惯。汪峦说着摇摇头,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去,伸手就接过了托盘上的小粥盅子。
那温甜的味道入口,汪峦的视线却不由得落到了自己拨弄着勺子的手上,那枚绛石戒指宛若一滴红血,点缀在他细瘦的指间。
他的病最近确实好了不少,大夫只当是之前那般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灌下去,总算起了些作用。
可汪峦却知道这其实多半,还是与祁沉笙同寝相欢的缘故。
起先在祁家柳池小院里那一回,祁沉笙虽然如此可帮他调养身体,但汪峦心中其实并不如何信的。只想着祁沉笙好不容易不再因着他的病避讳了,别管理由听起来多荒唐,他总归都是愿意的。
可谁知那么几番下来,他的身子当真见好了,而且--
汪峦灵雀似的眼眸微转,他清楚记得,当初被困在浣纱楼中时,他与执妖金丝雀之间的联系,确实被阻隔了。
每次要催动生出新的幻境时,祁沉笙都会偷偷将血,滴入这枚戒指中,以供应金丝雀的消耗。
汪峦并非蠢笨之人,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也算个聪明人。
如此再结合过去几次,他从重病中苏醒后,在祁沉笙指上、腕上的伤口,汪峦又怎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在如今再不需祁沉笙用血了。
小小一盅燕窝粥很快便吃完了,口中还余着淡淡的温甜,丰山妥帖地将瓷盅接了过来,又给汪峦送上水漱口。
不想,汪峦却又问道:我膝盖上用的药呢?怎么没一块拿来?
薄薄的绒毯下,汪峦有些不适地动动右腿,随即便仍是感觉到阵阵疼痛。有了这段时日的滋养,他的身子虽然好了不少,但是在浣纱楼里那一下,却是实打实地伤到了膝盖。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早些时候汪峦还不信,可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他那膝盖外伤算是勉强好了,可内里仍旧是疼得厉害,青青紫紫的淤血也不见退。
平日里祁沉笙都不许他下床走动,被老大夫再三劝说后,才每日腾出工夫来,小心扶着他走动几圈,买来的拐杖几乎没用几次。
二少爷说了,怕我们手上没轻没重的,要等他回来自己给夫人上药呢。
汪峦心里暗暗念叨了他一声胡闹,但也没坚持问丰山要伤药,只重新倚回到靠垫中,翻书等着祁沉笙回来。
好在没有过多久,他便听到楼下的雨幕中,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汪峦忙坐起来瞧,虽然夜深看不清,但借着灯光也勉强认得出是祁沉笙的车子,他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过了没多久,卧室外的走廊上,便回荡起祁沉笙的脚步声。
汪峦稍稍直起身子,他听得出祁沉笙的脚步比起以往有些散乱,应当是喝了酒的。他想要拄着床边的拐杖站起来,可刚握住拐杖,便见着祁沉笙推门进来了。
九哥
祁沉笙当真是喝醉了,便是再为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染着几分迷离。他撑着手中的绅士杖,脚步间仍是不稳,但好歹走到了汪峦的床边。
这是喝了多少?汪峦着急地想要扶住他的身子,却不想祁沉笙忽然一把,紧紧地将他抱进怀里,怎么都不肯松手。
九哥。
九哥
祁沉笙还在低声念着,转而又不由分说地吻上了汪峦的唇,在醉意的加持下,显得分外不讲道理,只一味的侵略索求,几乎要耗尽汪峦唇间,最后的气息。
沉,沉笙?汪峦察觉到祁沉笙的异样,在难得的空隙间,破碎地问出几个音节,可很快便又那带着酒气的吻,迷乱的再无法思考什么。
无事。
我只是,打死了一条野狗而已。
在陷入最后的沉沦前,汪峦听到他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