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峦的手不禁紧了紧,是了无论祁沉笙在他面前,如何的温柔包容。可在外面对外人,他依旧是那个手段狠厉的祁二少。
九哥可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祁沉笙缓缓地逼近汪峦的身后,结实的手臂揽着他的腰腹,将人扣入自己的怀中。
那个男人枉作你的父亲,把你卖入汪家也就罢了,还要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
祁沉笙的语气尽量保持着淡然,搂在汪峦腰上的手臂却越来越紧,他不能想象如果不是在云川,如果他没有及时得到消息,怀中的人又会怎样?!
难以言说的后怕,化作了若灼骸骨的怒火,天知道他当日是如何忍下汪全福一条性命的。
沉笙?汪峦发觉祁沉笙愤怨入魇,立刻回身靠在他怀中,伸出微凉的手抚着他的脸,轻轻而唤:沉笙,我在这里没有事,都过去了。
祁沉笙看着汪峦的面容,剧烈的喘息下,还是忍不住用力按住他的腰背,将人搂得更紧更紧,灰色的残目中戾气却仍是难以消散。
还有汪贵,九哥别看他年纪小,心思可是大得很。
祁尚汶就是从他这里,知道了你的事,才传出了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这小畜生后来居然和汪全福一起,主动找上了祁尚汶,只要给钱,他们就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我本也曾想过放过他们,可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就该尝尝那教训。
咳咳咳沉笙汪峦听着这些孽事,又重重地咳嗽起来,祁沉笙这才如梦初醒般稍稍松手,接着又连忙为汪峦拍顺起后背。
九哥!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说这些。
汪峦却又紧握着他的手,虽咳喘着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勉力摇摇头,虚虚地伏在祁沉笙的胸前,半晌后才哑声说道:
我怎么会怪你。
他的手指在祁沉笙的指间穿过,微凉却安定了对方的心神。
这确是他们应得的,我反而要谢你替我处理好了他们。
九哥,祁沉笙分辨着汪峦的神情,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后才放下心来,抱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与我哪里用说什么谢。
汪峦在祁沉笙的怀中,闭上眼睛歇了歇气,而后又说道:他们如何,我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我从小就被送进了汪家,其实与他们本就没太多的情分,咳咳咳,只盼着以后,只把他们当作彻底的陌生人吧。
车子继续向前走着,汪峦想要回头最后再望一眼汪全福,却被祁沉笙捂住了双眼。他竭力将所有的戾气重新压下,只留给汪峦温热的手心:
既然决定了要做陌生人,九哥就不要再看了吧。
不多时,祁沉笙才又放下了手,汪峦的眼前重现光明,看到的却只剩下他的面容。
汪峦怕再引来咳嗽,只是浅浅呼吸着,却好似真的随着车子将汪全福等人,抛在了过去的路上。汪峦抬手抚过祁沉笙残目上的深疤,慢慢地将脸凑近,与他亲密地贴触着,让彼此的呼吸交缠,让彼此的心绪回归平静。
不知又过了多久,汪峦的眼眸中又晕起了一抹笑意,他开口轻轻呢喃道:好,我不看他们了只看你。
漫长的梧桐落叶路终于走到尽头,金月湾港口的行船声也随之而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前往那里,而是调转过方向,朝着那不远处露着十字架顶尖的教堂驶去。
第84章 金酒尸(四) 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
这里是云川城中, 汪峦从未来过的地方。
夹道的梧桐树,都好似比旁处更高大些,枯叶的颜色也由金黄渐变为那像火般燃烧的赤红。
黑色的铁栏围住了大片泛黄的草地, 几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修女,正零散地站在上面,不知在做些什么。
车子没有停留,载着祁沉笙与汪峦,直向那教堂的正门处去了。
就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 高处的钟楼上,恰好传来阵阵钟声。汪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发现, 因着钟声而纷纷飞起的,并不是的白鸽,而是一群漆黑的乌鸦。
汪峦不禁皱起了眉头,祁沉笙来到他的身边, 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横抱起来。暗灰色的残目中,映着乌鸦的影子, 似是带了丝嘲讽:这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汪峦的眉头渐渐皱起, 倒不是因为惧怕汪明生, 而是--他伸手隔着衣领,按住了锁骨之下的金丝雀纹身。
自从禁锢着剩余部分金丝雀的鸟笼, 被祁沉笙从汪明生的手中夺回后,这处纹身已经许久没有过动静了。
可今日汪峦却感觉到,随着他们临近这教堂,那纹身就变得滚烫起来,如今更是灼得他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汪峦垂下眼眸细细沉思着, 是因为金丝雀还受着汪明生的牵制,还是因为--它本身与这座教堂间,有什么联系?
九哥,怎么了?祁沉笙很快就发现了汪峦的异样,低头询问道。
沉笙,这里--汪峦拽了拽祁沉笙的衣袖,示意他侧侧身子,遮挡住不远处修女的视线,而后指尖拨解开领上的珍珠扣,露出了领下隐秘的一片。
金丝雀鸟的纹身依旧栩栩如生,只不过原本白嫩光洁皮肤,竟已经被灼得通红,稍稍牵动便痛得汪峦轻哼。
祁沉笙面色凝重下来,他的手极小心地掩上了雀鸟纹身,而后微若星芒的光隐隐闪过,汪峦顿时便觉清凉阵阵,虽还有余痛但已经不怎么碍事了。
九哥且再忍忍,祁沉笙俯身在汪峦的那处轻吻,化去了最后的烧灼:很快--
他抬眼重新望着,那明朗秋空下,仿若罩着无形阴暗的教堂,拢上了汪峦的衣领:很快,便能结束了。
汪峦没有说什么,冥冥之中他也感觉到,某层阻隔在他们面前的帘帐,正在被慢慢地揭开。
他垂眸点点头,就这样被祁沉笙抱着,向着那教堂走去。
青灰色的砖石回荡着脚步声,雕刻着圣母与天使纹样的石柱,被投落的阴影所覆盖,一扇深色的木门悄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斑驳地脱落下刺手的碎屑。
祁沉笙的绅士杖不知何时,已握于手中,尽管他还抱着汪峦,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细长的绅士杖转眼间,便抵住了木门。
吱呀--
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汪峦还未来得及留意什么,只是在开门的刹那间,管风琴宏大深沉而又哀伤的乐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教堂中。
更多的乌鸦从檐下惊飞,在神圣的彩绘玻璃上,落下无数不祥的阴影。
汪峦却再无暇去关注这些,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在,那教堂尽处,庄严的耶稣受难像下,那个仿佛正在做祷告的身影。
尽管他没有转身,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但仅仅凭着那个藏在宽大衣袍中的背影,汪峦便足以认出他。
汪明生。
祁沉笙的声音并不大,却穿透了那沉郁的管风琴声,整个教堂仿佛出现了一刹的扭曲。
但很快,琴声如海浪般,再次翻涌而起,一声声震耳欲聋,仿佛要让天堂都听到他们的呻吟与哀悼。
这一切却没有阻拦祁沉笙的脚步,他抱着汪峦,彻底推开了最后的木门,踏入了教堂之中。两侧的座椅空无一人,白色的蜡烛却幽幽地悬在上方,一根又一根地无声亮起,好似在暗处睁开了数不清的眼眸,注视着他们的前行。
它们照亮了,那墙壁角落中,勾连成片的浮雕,如果能离得近些的话,汪峦会看清楚,那些常年沉浸在阴暗中的雕像,虽然也有些巨大的翅膀,但却并不是天使。
忽然,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高处绘着创世神迹的天顶上,飘然而下,落到了祁沉笙的脚边。
祁沉笙的残目看似无意地扫过它,却并没有丝毫的停留,根本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迈出下一步的瞬间,连缀成弯弓状的四颗星芒,骤然出现在他的脚下,迸发出并不耀眼的光芒。
而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也再也按捺不住饥饿的驱使,碎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肮脏的暗羽挣脱了石雕的束缚,纷纷张开了丑陋的翅膀。
汪峦警觉地转头望去,只见无数生着人头的巨大乌鸦,拥挤着扇动起羽翼,蜂拥着向他们飞来。
他几乎都能闻到,它们爪上那腐肉的恶臭,而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些鸟身上的面容,竟都是当年与汪峦同在汪家被豢养的孩子!
汪峦睁着双眼,心脏却好似被一双手攥住,重重地压入无法呼吸的血泊中。
他知道,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昔日的同伴在它们的严重,也不过是块即将被分食的血肉。
眼看着,那生着人头的乌鸦,就要扑咬到他们的身上,一声苍鹰的长啸终于自星芒深处,带着仿若能撕破一切的力量,迅猛地冲飞而上。
污浊的乌鸦们顿时便犹如被震慑般,乍然停住了翅膀,可紧接着又被什么号召着,双目染上疯魔般的血红,再次不管不顾地拼命扑来。
顷刻间,随着一声绅士杖落地的重响,汪峦的视线中便充斥着漫天的染血暗羽。
他根本无法看清苍鹰的身形,它似乎变得极大,翅膀挥动间便笼罩了大半的天顶,引来浪潮似的飓风,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那些长了人头的乌鸦。
祁沉笙冷眼看着眼前,已经沦为单方面杀戮的战场,原本应当圣洁的教堂,已经为层层污血所覆盖,仿佛绽开了一片片暗红色的玫瑰。
残损的鸟尸不断坠落而下,压砸向木质的长椅,溅起浊血与灰尘,弥漫起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伸手,温柔地为怀中的汪峦遮挡着口鼻,踏着脚下污浊的腥血,再次向前走去。
而就在这时,教堂的尽头,那耶稣受难像下祷告的人,终于直起了身子,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他带着弯弓状伤疤的面容。
汪明生似乎对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很不满意,随手从祭台上取过一根蜡烛,并不高地举起来,而后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那带着火苗的蜡烛,坠落入鸟尸与血泊之间。
转眼间,大火轰然而起,迅速蔓延过所有鸟尸与血渍,象征着邪恶的暗羽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着,宛若以此便能烧掉全部的罪孽。
汪峦与祁沉笙就站在那烈火之中,连缀的星阵环绕着他们,将烈火阻隔在外。
那些熟悉的面容,那些扭曲的人脸,就这样在他们的眼中,被烈火燃烧成了灰烬。
汪峦的手紧紧地攥着祁沉笙的衣襟,他不想去看,却又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昔日里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同伴,那些与他一起哭过笑过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随着某些人肮脏的欲望,葬送在火海中。
为什么要这样?
汪峦的声音已经嘶哑,他撑起身子,双眼通红地望着受难像下的汪明生。
与记忆中相比,眼前的汪明生年轻了一些,面对汪峦的质问,他没有任何的伤感,也不再如以前那样痛恨,反而很是慈蔼地、像是个真正的神父般,张开了双臂说道:我的孩子,欢迎你回来。
我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他低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地上被烧得所剩无几的鸟尸,遗憾地说道:我想让他们代替我来迎接你,可惜他们似乎太热情了。
够了!汪峦再也听不下汪明生这般伪善的话语,忍不住高声呵止,却又剧烈得咳喘起来,失力地倒回祁沉笙的怀中。
祁沉笙因此,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性,他稳稳托保住汪峦的身子,虽然没有手杖的催动,但星芒连缀起来的光线,却乍然大亮。
而汪明生额上,那同样形状的疤痕,也在同一时刻,猛地发出强光,刺激得汪明生忍不住抱头闷哼。
祁二少,我们可是诚心邀请您来谈合作的,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恰在此时,教堂的侧门也被人推开了,走入其中的却是约翰`汪。
汪峦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被困在汪家时,确实有个比他年长些的哥哥,大家按着排序叫他汪五。
想不到再见时,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这样的立场。
而且汪峦知道--他也已经不是人类了,尽管伪装得再像,汪峦还是能从他的身上察觉到执妖的的气息。
这时候,汪明生也差不多终于忍过了额头上的疼痛,他扶着汪五,缓步向他们走来。
祁二少,你不妨先来听听我的话,再决定如何吧
第85章 金酒尸(五) 我同意。
你我之间, 有什么可说的吗?细长的绅士杖落在身前,阻挡了王明生与汪五的脚步,祁沉笙灰色的残目, 不带半点温度地看向他们。
自然是有的,汪明生并没有强求上前,他身上宽大的神父黑袍松垮垂落,重新又对祁沉笙笑了下,而后被汪五扶着的手颤颤抬起:比如说, 这个--
汪峦只觉锁骨之下的纹身骤然疼痛,紧接着那原本隐去身形的金丝雀,便像是被生生拉扯而出, 在禁锢着它的黑色笼中,不安地上下跳动。
盘旋于半空中的苍鹰,发出了愤怒的叫声,不等祁沉笙的命令, 它便收拢着黑羽俯冲而下,利爪死死勾住了笼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祁沉笙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摩挲着手中的绅士杖, 显然已经将耐心耗尽。
祁二少别误会, 我们家主是想与你讲和的。这时, 扶在汪明生身边的汪五上前半步,似是想要阻拦, 可被祁沉笙一个眼神扫过去,便连手都不敢抬了。
反倒是汪明生,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的却是祁沉笙怀中的汪峦。
汪九确实生了副好皮相, 招人疼得很,祁二少舍不得他,我也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这金丝雀锁在笼中久了,也确实是该放出来了。
汪峦心头一紧,他当然听出了汪明生话中的意思。他们夺回金丝雀后,祁沉笙也曾想过,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将笼子与执妖一并毁掉。
但终究是顾及他的身体,才搁置了下来。
而若要走寻常的路子,便需真正化解让金丝雀成为执妖的执念,可又因为这黑笼迟迟无法下手。
眼下汪明生主动提及了黑笼的事,显然是--不怀好意。
他下意识地去拽祁沉笙的手,祁沉笙却安抚地反握住了他,面对汪明生时,只淡淡地说出了两个字: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