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当然也闻到了奈希身上沾染的檀木气息,柔和宁隽,沉郁悠远。
好闻,但不是奈希身上惯有的清甜香气,反而像男孩子用的香水,瞬间让德米特里竖起警觉。
是怎么亲密又长久的接触,才会有这种程度的气息交叠。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紧,他却不敢开口问她,生怕是个锥心刺骨的回答,带来一个无可挽回的结果。
奈希平时也是个话不多的人,可她今天尤其沉默,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扭头望向窗外,两眼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无限放空着,似乎为了什么心事重重。
或者为了谁…
不敢问,也不敢细想,德米特里只能用同样的沉默试探,等奈希自己回神。
然而他只等到,奈希恍恍惚惚下车,心不在焉道别,毫无留恋进门。
德米特里能清晰感受到自己从难以置信到绝望再到疯狂的整个过程。
心沉了下去,以为到了底,可还是继续沉下去,在没有尽头的深渊挣扎不起,越落越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开始颤抖,怎么抓都抓不出那浅浅的圈。胸肺有种窒息的压迫堆叠,明明不用呼吸,却有种喘不上气的恐慌。
如果奈希喜欢上别人…不!不可以这样想!
可是如果奈希…不,没有如果!
可是如果…
不!!!
愤怒的一击打在方向盘上,本就被捏得摇摇欲坠的方向盘瞬间碎裂,“嗞…轰!”刺耳的刹车声后是震耳欲聋的冲撞。
一脚踢开撞到变形的车门,德米特里踉跄着钻出车子,跌跌撞撞冲入森林。
车祸?车祸算什么,“如果”两个字已经是最精准毒辣的子弹,一遍遍扫射过他的胸膛。
若是未曾拥有,便也不会奢求。可他曾那么近,那么近得拥抱过自己的救赎。
原来她的笑,她的吻,没有填满过他心里的黑洞,只把它蚕食得更阔、更深,甚至打磨出贪婪的利齿,想要啃食更多甜蜜。
“叮咚”信息的声音响起,德米特里一阵恍惚,突然意识到这是奈希的专属铃音,慌忙翻找出手机。屏幕已经在车祸里撞得碎裂,可他透过花白的碎纹,看到成为解药的一句:
你喜欢银色还是金色?
抬手捂住眼睛,心中有雀跃的希望从黑暗中挣扎而出,从小小一角破出芽来,节节拔高,瞬间长成参天大树,结出亿万束光和热,刺破沉重的黑和苦。
我不喜欢银色,也不喜欢金色,我只喜欢你!
他狠狠敲着屏幕,打出的话却撒着软甜的娇,第一次发现,这样俗不可耐的套路,可以这样完美得表达他的心情。
奈希快被他的信息烧熟了,好不容易想到的灵感都要搞忘了。
刚才打算怎么做来着?上色!翻看了一些视频,她发现上色说不定可以解决木饰不够立体的问题。
利用饱和度浅的水性颜料,重复多遍上色,可以突出明暗对比,甚至能伪装镂空和悬浮效果,视觉上也更加丰富。
比如铃兰,当然要涂成清透的白,但枝叶却不宜上绿,突兀又不好搭配,还是仿金属饰品的金银两色好些。算了,不问直男了,先画出来看看再说。
奈希拿笔细细描绘,直到睡着,在梦里都还在勾勾画画。
做了一晚上梦,奈希第二天起来一直不太清醒,坐进车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换车了吗?”
“唔,昨天为了躲一只突然冒出来的小狗,不小心把方向盘扭断了,所以…”德米特里神色如常,提起昨天的囧事还有些不好意思。
奈希了然得点点头。没办法,吸血鬼的手劲太大,卡伦家的车也报废过好多次了,幸亏他们有钱,不然真折腾不起。
昨晚想到了解决思路,也下单了几种心仪的颜料,奈希心情大好,一路上都笑意盈盈。
伸手扭开电台,旋律像泉水一样,在清晨的清新空气中轻快流淌。
小姑娘随着音乐轻轻晃着脑袋,时不时哼两句曲调,睫毛浓密的杏眼弯出惬意弧度,细白的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
德米特里从后视镜痴痴凝望娇颜,突然生出冲动,想就这样一直开下去,开下去,无止无尽,永伴朝夕。
这视线存在感太强,但奈希已经习惯,甚至翘起嘴角,回敬一个笑涡。
轻快的旋律还在继续,电台里的男声在唱:
ButshefellihanEnglishman
心跳一顿,奈希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耳朵却慢慢红了。
颜料还要等几天才能到,而且上色前需要风干木料,实在急不来。
下午都没课,奈希把铃兰胸针放在一边,开始刻别的。
这一动手就忘了时间,直到看到嗡嗡作响的手机上闪烁着安德鲁的名字,奈希才发现已经到了社团活动时间。赶忙收拾东西,把几个初具袖扣形状的圆片小心收进盒子里,大大小小的工具装入袋子,又清理了满桌木屑,才急匆匆向舞蹈练习室奔去。
“迟到可不是你风格啊。”练习已经到了第一次休息时间,安德鲁取笑得看着一头扎进来的奈希,装作不经意伸手去顺她跑乱了的头发,声音压出低哑暧昧:“也没必要这么急。”
奈希向后躲了躲,自己伸手扒扒头发,也装作不经意得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学长,给男朋友做礼物忘了时间,下次不会了。”
安德鲁的笑容僵住,像被人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心中的怒气和酸气涌动,像被摇了许久的汽水,被猛然打开瓶盖,瞬间失控喷溅。
“是吗,那希望下不为例。”他僵硬说着,语气已经冷下来,眼底的笑意褪尽,层层翻上嘲讽和警告。
什么人嘛,明知道她有男朋友还来纠缠,委婉提醒一下还摆脸色。奈希心里也有了气,再跳舞时便多了几分较劲似的力道。
歌的内容和编舞本就暧昧,加一分力道,便多三分火热的激烈。安德鲁血气上涌,怒气便慢慢消散。
刚才是他冲动了,一听到她的话,一想到她现在属于别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骄傲和爱慕在激烈厮杀,但最终,总是渴望她的心略胜一筹,占领高地。
看看眼前精灵般舞动的女孩,你会死心吗?会放弃吗?
不会,当然不会!那就不要再做这样把她推远的事!
心中忍不住大骂自己几句,安德鲁想起更重要的计划。
再到休息时间时,他满脸歉意:“抱歉,刚才…我承认自己有点儿嫉妒,拜托,有谁会不嫉妒你男朋友-”这个词他发得艰难,内心有声音在拼命否认,表面却努力维持风度和幽默:“我也下不为例?”
他这样坦荡调侃,奈希反而不好意思了,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转身去一边喝水。
谁知安德鲁也跟上来:“嘿,奈希,刚才其实已经通知过社员了,但是你不在,咱们要在毕业舞会上预演一下两支曲目。”
“啊?是吗?”奈希以为编舞需要保密,听到要预演有些惊讶。
“嗯,学生会希望咱们能提前表演,毕竟很多毕业生并不会继续留在西雅图读书,在西雅图的人也不一定都有机会去音乐节现场。”
这,倒是真的,奈希点点头:“好的呀,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倒也没什么需要特殊准备的,只是时间紧张了些,练习要加快了。而且-”安德鲁眼神幽深,“毕业舞会需要穿礼服入场,还有合影什么的,你应该没问题吧?”只不过都需要和舞伴一起…
他咽下最后一句,现在还不敢冒险,否则他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奈希没多想,既然社员们都去,自然没什么问题,爽快得答应下来,又投入新一轮练习。
两人都没有看到,练习室窗外的角落,一个男人因为他们的对话和舞姿,眼神从癫狂到荒凉,心口仿佛涌出乌浓的黑雾,转眼将所有神采吞噬,与身前阴影融为一体。
德米特里今天是去处理车辆保险的,稀碎的车头和保险公司工作人员狐疑的目光,都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早晨的轻松氛围让他短暂放下心,甚至生出岁月静好的欢喜,以为昨天不过是错觉,是自己一时敏感。
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奈希竟然答应别人参加毕业舞会!
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奈希竟然和别人这样贴身热舞!
眉眼、指尖、腰肢、脖颈…分分寸寸透着亲昵,是他从没见过的妖娆风情。
素淡的铂金色眼眸溢上猩红,凛戾的困兽在胸中嚎叫暴走。耳边似有尖锐呼啸,将鼓膜震出心脏狂跳般的嗡鸣阵痛。
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可笑又可悲,可是怎么办呢?
也许对别的吸血鬼来说,歌者只是一念执着,但奈希不一样的。奈希是他日日夜夜的心疼,是他岁岁年年的痴梦,是用了七个世纪揉入骨血的清醒和魔疯,剜去奈希,这幅躯体,连带灵魂,还能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