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信和平时很少上网,也很少会进来这样非技术类型的论坛里看,此时,他看着论坛里对于自己的肯定,以及最上面总版主的名称,一时有些不知话该从何接起。
因为那个名称,正好是顾兰青以前告诉过他,白迎蕊初恋的名字,而后面那一串数字,则是他的生日。
姚信和对于自己这个生疏的母亲从来没有过什么格外深厚的亲情,如今,知道她在暗处关注自己,难免羞愧,而后也生出了一股情绪上的共鸣。
阿金知道姚信和不爱说话,便也不追着他问,只是开口感叹了一句:“如果廖老在,应该会很高兴看见你们现在的样子。”
姚信和于是抬了抬自己的眼镜,问到:“为什么这么说?”
阿金笑着回答:“因为你们现在处于一个很好的时代啊,无论是国家的实力,还是各方面的资金来源,甚至技术支持,都是最好的,一个再有理想的人,也得碰着一个好时代不是吗。”
姚信和因为他的这一番话,突然一下就笑了出来。
阿金觉得有些莫名,他本来就挺喜欢打看漂亮的人,姚信和这突然一下笑起来又格外好看,把他自己弄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于是抬手挠挠头发,小心翼翼地问到:“你不这么觉得啊?”
姚信和摇摇头答到:“不是,我觉得你说的太对了。”
阿金听姚信和这么说,难免松一口气,而后跟着傻笑了一声。
听见那边沈倩对着楼下阿嬷打招呼的声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说到:“我才知道沈小姐和你是夫妻,哎,姚先生您能找到沈小姐,哦不是,沈小姐能找您,额,就是你们两能在一起,也特别好。”
姚信和此时心情开阔,便欣然接受了阿金对于自己婚姻的赞美。
他起身去了那边正坐在阳台栏杆上晃着脚丫子喝果汁的沈倩身边,坐下来,轻声问到:“刚才果酒怎么不见你喝?”
沈倩见姚信和过来,便拿头发蹭了一蹭,靠在他的肩膀上,偷偷告诉他:“我要保护自己的嗓子呀,以前,我总是吊儿郎当,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可后来阿尧教育我了,我一个唱歌儿的,一定不能丢掉自己难得的优势,要控制自己。”
姚信和其实想说,你如果想要肆意妄为地活着,我也可以一直养你。
但他当然知道,这对于沈倩而言,并不能算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语,所以,他就干脆沉默下来,跟她一起望着阳台外面的风景,若有所思地点头答道:“是啊,要坚持自己,不应该放任内心的那点儿贪婪。”
沈倩因为刚才没有喝酒,精神挺好,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便拉着姚信和的手,问他:“姚哥哥要不要看看这边县城的大佛?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坐公车去,哎我跟你说,他们这里的公车可有意思了,矮矮胖胖的,开起来特别慢,也没有路牌,你把手从窗子里头伸出去,有时还可以摘到花儿呢。”
姚信和见沈倩说得兴致盎然,于是也点头答应,脱下身上的中山装,换了一身轻便的当地服饰,跟沈倩站在一起,漂亮得有些打眼。
两人从旅馆里出来,下了前面那个长长的坡,在外面等了几分钟,上了过来的一辆二路公车。
公车不大,也的确有一些矮胖,但里面倒是一点儿不显得拥挤。
姚信和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着外面不说话。
他在以前小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坐在公车上思考,在这样嘈杂而摇晃的空间里,他的思绪总是能够保持前所未有的空明。
沈倩上了车却看上了那边阿嬷框子里的水果,蹲在地上,一边跟人说话,一边拿了个袋子挑出来一些,然后,坐回姚信和的身边,见他神情严肃,目光深远,便没有打扰,直到姚信和自己回过神来,偏头看向沈倩,才伸手拿了一颗她袋子里的龙眼,问到:“从哪儿又得了一袋水果。”
沈倩平时鬼话多,特别是在老头儿老太太面前,凑一块儿了,甜话张嘴就来,加上她人长得圆润讨喜,经常老人家手里的吃食还没揣热乎就跑到了她的手里,完了,人老头儿老太太还要一脸慈爱的劝她一句“多吃一些,可不能太瘦了,胖些才健康。”
沈倩此时得到姚信和一番话,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事情,视线往车窗外看了一会儿,脸上开始变得有一些忧郁。
姚信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于是想到沈倩怀胖墩儿的时候,心情起伏不定,此时说不定又犯了同样的毛病,于是,拍了拍她的胳膊,把声音放缓,靠在她耳朵边上,轻声开口道:“怎么,心情不好?”
沈倩摇了摇头,目光依然深邃地望着外面,问到:“你看见那一片灿烂的花田了吗。”
姚信和“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倩于是又问:“那你看见这些美丽的平房了吗?”
姚信和皱了皱眉头,又“嗯”了一声。
沈倩于是举起自己的手,对着姚信和比了个“v”型的手势,很是诚恳地问他:“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姚信和此时脑中高速运转,看着窗外的阳光打在沈倩脸上,联想到,自己这位妻子是艺术家,她此时希望得到的回答,可能关于生命,也可能关于艺术,而那个手势的v,则很有可能是对于自己的鼓励。
于是,姚信和沉默一晌,刚准备开口,沈倩便对着司机喊了一声,然后一脸沉痛地开口说到:“这意味着,我们坐过站了,坐过了整整两站。”
姚信和嘴里好不容易酝酿的那些话一下子被打乱,整个人“咳”的一声被她给逗乐了。
两人老老实实从公车上下来,像是学生时期偷偷跑出来遛弯儿的早恋情侣似的,左手牵着右手,顺着阳光的尾巴往回走。
沈倩觉得这样的时间实在难得,舒服得眯了眯眼睛,一时也忘记了坐过站的苦恼。
她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家男人的后脑勺,突然问到:“我昨天看新闻说,现在国内的半导体发展特别特别难是吗?”
姚信和停下脚步,也侧过头来,回问:“那你觉得呢?”
沈倩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过去从来没有了解过半导体这个行业,也是因为自己嫁了这样一个人,有了自己对丈夫的爱意和关心,才会想着去关注这方面的事。
但她到底只是一个局外人,那些专家学者嘴里的东西叽里咕噜往外倒,也实在拼凑不出一个整体的概念来,于是,今天见姚信和在车上沉思,不知他是不是也在经受着巨大的压力,便突然之间,出口了这么一个问题。
姚信和对于沈倩的问话没有多少意外,但他觉得沈倩此时这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很是惹人亲近,于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便低声回答了一句:“这世上没就没有一个行业是简单的。很多时候,普通群众看到的东西可以算是事实,但也并不是完整的事实。就像我们看见的所谓真相,它不假,但也并不那么纯粹的真。”
沈倩傻傻地望着眼前自己的男人,眼睛里面的星光差点要冒出花儿来。
姚信和被她看得耳根有些发红,心里一热,干脆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了一把。
沈倩于是扑进姚信和的怀里,抓着他的胳膊,十月份的天儿已经有些凉了,她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凑过来,像是准备讨要一个丈夫的亲吻。
姚信和于是也顺势低下头去。
沈倩踮起脚来,在离他的嘴唇仅有几厘米的时候,终于开口说话了:“姚哥哥,那边烤红薯好香啊,你带钱了吗?”
姚信和脸上满足的一愣,扯着嘴角的肌肉,沉声回答:“没有。”
沈倩于是眼中的星光骤然减弱了不少,低下头去,拍拍自己的肚子,在那儿轻声嘀咕起来,头上戴着白色软毛的帽子尖儿一晃一晃的,跟在人心坎儿上挠了一挠似的:“儿啊,你就忍一忍吧,你爸刚才都说了,有些东西,你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是真的。”
说完,她又可怜兮兮地瞅了一眼那边的摊子,吸溜了一下口水,鼓着嘴巴不说话了。
姚信和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住沈倩的胳膊,使劲把人抱过来,猛地在她的耳朵上面亲了一口,然后又重新把人放下,自己也站直了身体,像是无事发生,要不是沈倩这会儿耳朵上还残留着姚信和呼吸的温度,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眉头皱起来,嘴巴往下一耷拉,软乎白胖的手捂着自己刚刚被轻薄了的右边耳朵,欲哭无泪:“你,你怎么这样啊,不给买好吃的,还成天占我便宜,我们这些品行高洁的人民艺术家是这么随便让人亲的嘛!”
姚信和没回话,只是突然从兜里拿出了十块钱,走到摊子面前买了一个红薯回来,放在手里打看。
沈倩见状眼睛又重新闪亮了起来,伸手去抓,姚信和没给。
他此时神情自若,一点一点把烤红薯的皮儿剥开,也没想着吃,只是看着沈倩的嘴唇,漫不经心地问到:“姚太太刚才说什么?”
沈倩于是双手捧起自己的脸,让那两团肉鼓起来,往前一凑,笑嘻嘻地回答:“姚太太说,人民艺术家也需要爱情的浇灌,只要革命思想不倾斜,填饱肚子还能继续干!”
沈倩小时候常年在她姥姥的军工厂里晃悠,听过各大政治会议,嘴里的口号标语深入灵魂,那是张嘴就来。
姚信和这会儿得了她的回答,也没有再说话,把红薯递过去,望着自己的手指开始沉默思考。
他脸上的表情现在很是严肃,脑中想的事情也很是复杂,比如他在想,姚太太刚刚口中所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又比如,他在想,姚太太说的继续干,到底应该怎么干,她是否在暗示自己什么。
于是到最后,姚先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很是严肃地教育起了自己的这位太太:“医生说了,前三个月,不能乱想,你要心思纯洁一些。”
沈倩一脸茫然,嘴里还咬着没咽下去的一口红薯,小脸被热气蒸得粉嫩嫩的,睫毛往上抬起来,微微一颤,歪着脑袋,发出了一声来自胃部的质疑,“嘎?”
作者有话要说:
姚信和:清心寡欲才是养生之道。
沈倩:几个月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66章
最后沈倩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吃了半个红薯,解完馋之后,就把剩下的一股脑扔给了姚信和。
姚信和过去洁癖得厉害,在哪儿吃饭,都要分餐,如今,他手里拿着沈倩递过来的红薯,倒是一点儿没觉得不对,抬手就往嘴巴里塞,觉得口味一般,可打小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习惯,所以即便不喜欢,却也还是慢慢吃掉了。
两人于是踱着步子往寺院走。
临扬这边信佛,一个县城里经常走上一段时间就能遇见一个小的寺院。
沈倩过去倒是不信教,可这也不耽误她烧香拜佛,出门在外,几乎见佛就跪,别管她诚心不诚心吧,反正广泛撒网,这么一路拜过去,总能遇着一两个眼神儿不好的老神仙。
寺院这会儿已经到了讲晚课的时间。
沈倩带着姚信和进去,也没人给他们做祷。
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兴许是还没到年纪,嘴里叼着个馒头,过来瞧见二人了,立马整理行装,对着他们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
姚信和大学时期读过佛经,远远看见小和尚手里拿着的书,便趁着沈倩到处烧香拜佛的空荡,走过去跟他交谈。
于是,等沈倩把院儿里的神仙挨个拜了一遍,再回来时,姚信和已经跟那小和尚聊得差不多了,手上多出两串菩提珠,说是小和尚送给他们的。
回去的路上,沈倩满脸的好奇,看着身边的男人,便歪着脑袋问到:“今天我看你跟那小和尚聊天,才记得杨旭咏好像跟我说过,你大学时候信佛?”
姚信和点了点头,把手里小的那串珠子戴在沈倩的手腕上。
沈倩于是欣然地收下,像是孩子得了一个新玩具似的,举起来笑着晃了一晃,笑着又问:“那为什么现在没怎么看你读佛经啦。”
姚信和拉着沈倩的手,站在公车牌儿下面的空地上,沉默一晌,回答:“因为心不静,也感悟不出什么新的东西。”
沈倩茫然地“哦”了一声,挠着头发纳闷:“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
姚信和垂下眼睛,嘴角像是弯了一弯,可是傍晚的光线过于沉着晦暗,那笑也不明晰,一瞬间之后,就又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烟火余晖里。
他说:“以前无所求,现在不光有所求,还有所欲,人的心里一旦有了遏制不住的欲望,就不可能再一心向佛,堪不破的东西太多,与其庸人自扰找个答案,不如顺其自然。”
沈倩听得云里雾里,可她还是要装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来,昂着脑袋使劲“嗷唔”了两声,见那头公车过来,便立马换上一脸兴奋的表情,拉着姚信和上了车。
两人回到旅社的时候,时间已经六点,琳达和林湄把行李物品都收拾完毕。
定好的车子也等在了外面,一行人同阿金道别,坐一个小时的车到达最近的市区,然后搭最后一班的飞机回了北城。
沈倩其实不明白姚信和过来这一趟的意义。
上了飞机之后,靠在闭目养神的姚信和身边,便忍不住轻声问到:“你说说你,都这么累了,还特地过来一趟做什么呐。”
姚信和依然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只是抬起胳膊,微微侧过脸去,亲住沈倩的额头,然后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拍,像是低笑了一声。
沈倩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好在这会儿这个仓里也就他们这些人,空姐大抵也是见多识广,面不改色,服务态度丝毫看不出怪异。
沈倩于是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等再醒过来时,身边的姚信和依然还在睡着。
沈倩望着身边姚先生苍白皮肤下浅浅的一点乌青,粗略一想,大概知道了他的用意,毕竟,姚先生平时一向浅眠,这一路上,如果没有自己这么个睡眠宝宝在,他这三个小时,怕是得睁着眼睛落地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沈倩自我膨胀得厉害,不光在心中给自己颁发了一张鲜红的劳模奖状,还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在家中不可动摇的精神领袖地位。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洗了澡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姚信和精神恢复不少,一大早就去了姚氏的公司。
沈倩开车去姚家老屋把闺女儿子接了回来,下午接到琳达的电话,便去了一趟自己的工作室。
沈倩的工作室现在规模逐渐大了,除去乔可儿,还又加入了两个赵姐看上的新晋苗子,姚氏的文化公司在姚信和上台之后也换了不少人,如今对于沈倩这个工作室,可谓是重视得很。
沈倩在会议室里见完了那两个新签进来的孩子,刚走出去,就见李茜小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沈老师,外面有个女人想进来,说是您的姐姐,叫沈念。”
沈倩一听沈念的名字,立马让她赶快把人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