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之下,高贵妃同太子开始每天都盼着温家一事的结果出来,欲要借崔家的罪孽送崔皇后和靖王再入地狱。
姜昭是宫变的受害者,可以在此事上宽恕崔皇后,宽慰景安帝的心。
但温家一事若坐实,便是姜昭再说上千百句那样的话也无用!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希望终将落空。
景安帝寿辰过后的第五日,姜昭收到了简知鸿的密信,这一次的信不是空白的。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李家才是当年温家灭族的罪魁祸首,而简知鸿已经从岭南带回了李家人,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
姜昭看过之后,垂眸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吩咐人准备进宫的马车。
她早就提醒了父亲母亲,可再一再二,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事情该有个了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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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同于那一次怀疑父母参与崔家宫变的激动, 姜昭这次进宫的时候心情十分的平静。
看到王大伴,她甚至还能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伴伴, 舅舅又在和老大人们一起议事吗?”
王大伴点点头,看着乖巧的小郡主又突然笑了笑,皱纹聚在一起,“这次议事,咱家仿佛还看到了陆侍读的身影。”
宫宴过后, 王大伴的义子将一切都和他说了。郡主在宴会上还不忘让人寻找陆侍读的身影, 可见是真的喜欢了。
王大伴也宠爱小郡主,看到陆照也去了议事堂悄悄地和小郡主说, 想让小郡主开心开心。
“陆表兄也在啊, 那应该是戎胡人的事情了。”姜昭聪慧,略一想就猜到了他们议事是为了什么。毕竟,陆表兄还只是从四品的侍读学士, 寻常情况下是没有资格进入议事堂的。
“郡主可要偷偷去看一看?”王大伴开口提议,从前姜昭在乾清宫的时候就喜欢偷偷溜进去议事堂, 小小一团藏在陛下的龙椅后面。
朝廷重臣中只要去过议事堂的人第一眼总忍不住往陛下的身后看一看, 当年卢尚书脱靴砸人不小心砸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的事情传的是沸沸扬扬……只这两三年, 姜昭年纪大了,不再往龙椅后面藏。
“伴伴,不了吧,我都及笄好久了。”姜昭迟疑了一会儿, 还是开口拒绝了王大伴的提议。她早就是大姑娘了,这样的举动只会让人取笑。
“郡主在陛下和咱家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姑娘。”王大伴不以为意, 郡主正经算起来还不到十八岁呢。
“我去偏殿等舅舅。”姜昭闻言, 心中一酸耷拉下了脑袋, 不等王大伴再回答就低头去了偏殿。
这下,王大伴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异样,皱起了眉毛。
郡主的心情似乎有些灰暗……想了想他招手让一个小太监暂时守着,自己悄悄进了乾清宫前面的议事堂。
景安帝寿辰已过,各藩国的使者已经启程回去,戎胡使者也要离京。内阁重臣们此时便是在讨论是否要放那位戎胡的大王子回去,他们意见不一,分作主战派和主和派两方,吵的景安帝头疼。
戎胡大王子的身份已经确认,他扮作一个不起眼的护卫进入天、朝绝对不只是贺寿那么简单。主战派认为戎胡人包含祸心,应该先拖着他们直到将一切查清后再作打算。
主和派却觉得无论戎胡大王子什么目的都该装作不知此事,毕竟国库空虚,经不得战乱,与戎胡还是得维持表面上的平衡,不宜打草惊蛇。再者,他们提出的边关互市对戎胡和天、朝两方都有利,未必就是假的。
以陆照的身份进入议事堂已是破格,只要别人不问到他,他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在最末尾的地方静静听着,毫不意外自己的座师程立是激进的主战派。
在他们争吵最激烈的时候,王大伴进来了。
景安帝瞥了他一眼,王大伴上前低声禀报,明月郡主进宫,如今人正在乾清宫的偏殿,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闻言,景安帝眉头紧锁,烦躁地看了一眼底下争论不休的臣子们,开了金口,“严卿,此事你如何看?”
严问站在下方,是距离景安帝最近的地方,他隐约从王大伴的口中听到了郡主两个字,心下猜测陛下可能要去见郡主,想了想点了名,“陆侍读识破戎胡大王子的身份,又与他们接触的时间最长,不妨先让他说说这位戎胡大王子吧。”
景安帝正想着盘奴,骤然听到严问提起陆照,挑眉点了下头,“严卿说的有理。”
陆照宫宴那日能够从容应对戎胡人的挑衅,景安帝已经在心中为他记下了一笔功劳,让他破格到议事堂便有着提拔他的用意。
严问不愧是老狐狸,看出了这一点,直接就将陆照从众人中给拎出来了。
“陛下,臣认为戎胡大王子要放,但更要杀。听闻戎胡大汗底下诸子背后都有各自的部落的支持,谁也不服谁。大王子因为母亲是可敦,才勉强压制住底下的弟弟。他隐瞒身份前来,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人死在回戎胡的途中,死在弯刀之下,就够了。”陆照拱手,轻描淡写在众目睽睽下说起“阴谋”……
主战派也不过是要暂时扣下戎胡大王子,陆明德这个文臣一开口竟然就要戎胡大王子的命。
不少人吸了一口冷气,蓦然才想起先前东海传来的快报中写道,面前的年轻人随口几句话就屠了倭寇的老巢。凡是在倭寇岛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应都杀死……虽然后来验证过那些开口求饶的人的确也是倭寇那方,但陆明德这厮心也的确够狠。
“陆侍读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严问瞥了一眼景安帝的神色,慢吞吞开口。
年轻人虽心急,但恰好合了顶上人的心意啊。景安帝想要彻底除掉北边大患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此事再议,兵部先将戎胡那边的情况写一份章程递过来。”景安帝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话,起身直接离开了。
……
众人从议事堂中离去。途中,程立看到波澜不惊的陆照先是狠狠地揪了一根胡须,然后叹了一口气叱他大胆又胡闹。
陆照神色平静,除掉戎胡大王子是他一开始就在心中想好的,不大胆一些他何时才能做到一部尚书的位置。再者,戎胡残暴,经常入侵边关烧杀抢掠,人人见而诛之。
“座师不必担忧,照全都明白。”他低声同程立解释,不见慌张。
“若不是陛下急着离开,接下来那些主和派定要炸锅往死里弹劾你。”程立不明白陆照年纪轻轻就位列四品,前途一片光明,他那么冲动做什么。
“陛下神色似有烦扰。”陆照不欲多说,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听到这里,程立眯着眼睛瞟了他一下,抚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语调意味深长,“以后你若进入内阁,有机会到议事堂便会明白了。陛下如此,十有八、九是那位小郡主进宫了。”
他耳朵也尖,站在前方也模模糊糊听到了王大伴在对景安帝低语郡主。说到明月郡主,程立忍不住又将卢尚书脱靴那件众人皆知的事说给陆照听。
闻言,陆照脚步一顿,抿唇忽而笑道,“祝先生离京,座师不妨再与照一同到卢尚书府上去一趟。卢尚书的身体若有不适,照心中惭愧。”
今日卢尚书并未到议事堂,陆照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是该去一趟。”程立点头应下。
***
景安帝离了议事堂,走了两步就回到了乾清宫,他刚要开口让人去偏殿唤盘奴,姜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大伴说你脸色不好,盘奴,发生何事了?”景安帝坐下,先饮了一口热茶,方才看那些臣子们争吵的那么厉害,他也心累。
姜昭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眼角余光在瞥见舅舅放下茶盏的时候,伸手将简知鸿的密信递过去。
景安帝不明所以地接过她手中的信,姜昭沉默着跪在了地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服侍的宫人就下意识地屏紧了呼吸。便是在景安帝身边侍候了十几年之久的王大伴,都从姜昭的举动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心下骇然。
小郡主从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养在乾清宫,身体又弱,时常生病,所有人包括景安帝都小心看顾着她。这种情况下,她只需要跪天地跪祖宗,见到景安帝的时候行礼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样郑重的跪地大礼根本没有!
所以,小郡主如此,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所有人退下。”景安帝打开简知鸿的信,只看了一眼,犀利的目光就定在了上面。
几瞬后,他再看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的盘奴,厉声喝退了乾清宫的宫人。
乾清宫中只剩下舅甥两人,姜昭抬起了头,不出意外看到舅舅阴沉的脸色慢慢垂下了眼皮,低声道,“舅舅,对不起,高贵妃带来温家的户籍文书后不久,我就猜到了可能罪魁祸首不是崔氏一族,而是、是外祖母。”
景安帝沉脸看着她,目光冷漠,“那日,你去了太后的康宁宫,回去就发了病。”
姜昭能感受到舅舅的怒火,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下去,“我在外祖母的面前提到了温家,她反应很大,我才猜测当年很可能是她动的手。毕竟,毕竟,温家没了,温康太后郁郁而终,舅舅就会成为外祖母的养子,弥补她膝下无子的缺陷。”
“我不敢将猜测和舅舅说,我想拖些时间。”说到这里,姜昭的脑袋几乎垂到了地上,声音也越来越小。
景安帝忽然站起身,第一次看向姜昭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盘奴,你明明知道即便温家人是为李家所害,朕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你在害怕什么?”
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眸中压抑着深深的怒火。
她在害怕什么……姜昭死死咬着唇,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的龙袍,眼中闪着泪光,将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一个猜测说了出来,“舅舅,盘奴从前,一直都想不通,外祖母是舅舅的养母,母亲也和舅舅一起长大,为什么她们可能会参与到崔氏宫变中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当我看到外祖母因为温家大变的脸色,我想明白了。”
“母亲从前对舅舅不好,总是欺负舅舅,外祖母对舅舅的母族赶尽杀绝,甚至可能对舅舅的生母动了手。她们害怕有一天舅舅知道真相,所以在崔家人发现真相找上门威胁后,她们和崔家人合作了。”
“外祖母派人杀了舅舅的母族,十几年前,母亲和父亲他们又要和崔家人一起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因为我,他们逃脱了可能会有的处罚,他们安享荣华富贵。”姜昭一句一句地说着,一颗颗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其实,她根本不是救了舅舅的小福星,她中毒是罪有应得,她也是罪魁祸首,本该在宫变那日就死了。
可事实上,她以郡主的尊位活到了现在,她的父母家人安享尊荣,外祖母到死也是按照太后的仪仗下葬。
舅舅一定会恨死自己了吧,他这么宠爱自己,结果到头来全是被骗了。姜昭说完这些话伏成一团,心中苦涩,无声地等待着舅舅的怒火降下来。
景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又锐利……
乾清宫安静得吓人,姜昭迟迟听不到舅舅说话的声音,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却发现皇帝舅舅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舅舅。”她提着心低声唤了一句,脸色苍白。
景安帝听到了颤颤巍巍唤他的声音,脑海中很快就浮现出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瘦小的女童被人牢牢压在床上,几个太医围着在她头上扎针,她疼的落泪却不敢吭声,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才低声喊了一声舅舅。那是姜昭自生下来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开口先喊的人是他。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在喊他舅舅,从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婴儿一直喊到及笄成了大姑娘搬出皇宫。
“盘奴,朕对你很失望。”睁开眼睛,景安帝绷着脸终于对姜昭说了一句话。
刹那间,姜昭脸上仅存的血色也消失不见,积蓄着泪水的眼睛又呆又愣。
“你应该早早地就将一切说给舅舅知道,你不该将那么多事情藏在自己的心里甚至到昏迷吐血的地步!你该相信舅舅,舅舅会处理好的。”景安帝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将姜昭从地上扶起来,伸出明‍‎黄‌色‌‎‍的龙袍袖子在她脸上擦了擦,弄去她脸上的泪水。
姜昭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愣愣地看着舅舅开口唤外面的宫人进来,瘪了瘪嘴巴,不小心打了一个哭嗝儿。
“打些水来,服侍郡主洗漱。”景安帝顺手收起了简知鸿的信,冷声吩咐宫人。
王大伴看到哭的凄惨的小郡主,顿时哎呦一声,悄悄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又倒了一杯水让她喝下。
“陛下,老奴去为郡主唤一位太医过来。”出了什么事,王大伴不敢过问。
“让太医立刻过来。”景安帝心中的怒火刚消散,听王大伴这样说,又添了几分愠怒。
王大伴一口气不敢喘,赶紧又出了正殿。
手脚麻利的宫人很快为姜昭整理好仪容,退到一旁。
姜昭看了一眼景安帝,识趣地没有再开口说话,闷闷低着头。
一刻钟后,着急忙慌的太医到了乾清宫,熟练地为小郡主诊了脉,略过姜昭溃败的五脏六腑不敢提,只说她忧思过度,情绪不可再激动。
“除此之外,郡主的身体如何?”景安帝有些后怕姜昭再次吐血伤元气,立刻皱眉又问。
“这……还是老样子。”太医面带难色地垂下了头,能把中毒的小郡主治到今天,他们也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