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早就脏了,心脏了,身子更脏。</p>
我只不过,见他大过年还生重病,可怜他罢了。探望病人可以,和好是绝不可能的。若他身体安好,我和他大抵死生不复相见。</p>
「我看你病得也不像她们说得这般重。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花灯……你就另择一人陪你去看吧。你不是还有五十五房姬妾,和花街柳巷的姑娘们吗?」我正要起身,荀礼便按住了我。</p>
「我横竖活不过今年了。就当最后一次陪我过上元节吧。」不知怎的,我眼前蒙上了层水雾。明知道他一向胡言乱语。</p>
「荀礼,我告诉你,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的。你这样的大魔头,会一直为祸人间的。」「刚开春就说丧气话,阎王爷都懒得收你。」荀礼摇了摇头,收拢了案头的文书,抽出张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他拢了拢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喃。</p>
「我是真要死了。」</p>
「这样,我教你打理产业,教你拿捏人心,教你如何独自在京城生活下去……」「我死了,所有的一切全部归你。作为回报,你就陪我去看花灯。」「这笔买卖,小九稳赚不赔啊。」是啊,稳赚不赔。眼前的这个男人死了,偌大的荀府就都是我的了。</p>
我接过他塞过来的字据,墨迹和指印还很新鲜。</p>
自从他给了我字据后,我的心里便沉甸甸的。</p>
我废寝忘食地学起了他让我学的那些功课。其余时间,我就拿来缝貂皮大氅。并非对他存有男女之情,只是不想白白拿这份家业。</p>
上元节灯会那天,荀礼穿上了我连夜赶制的貂皮大氅。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满街少女屏住呼吸,惊叹于他的俊美。我由他牵着下了马车,也从众人眼中看到惊艳与赞叹。</p>
荀礼露出得意之色,他低头凑到我耳边。</p>
「小九,这街上的人乍见我们,心里肯定在想『好一对璧人』。」我低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将他推走。</p>
「但她们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那恐怖如斯的荀礼。」「你参加花灯节了,不会是为了让满街少女为你倾倒吧。」「啧啧啧,你这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啊。」「肤浅。」他笑着替我带上了一顶玉兔面具,自己则带上了嫦娥面具。</p>
前面的钟楼下,有人在敲锣打鼓,周围挤满了人。我拽着荀礼走上前看个究竟。</p>
原来,这是灯影楼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灯比赛。那掌柜不断从人群中接过花灯,挂在屋檐边上。挂上去的花灯一只赛一只精美。</p>
这时,一只半人高的六角灯笼被抬上钟楼,高高挂起。它的每个面上都绣着一幅美人图。每一面的场景都不同,美人或是蹲在地上逗猫,或是躺在榻上看话本,或是坐在床前缝制衣服……我一眼就看出灯笼上画的是我。我和秋时长得虽像,但气质截然不同。</p>
秋时是矜贵的,有股书香气息,眉目间萦绕着一丝忧愁。我是恣意随性、慵懒闲散的。</p>
锣鼓声再次响起,此灯夺得花灯魁首,人群中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喝彩声。</p>
「好,好,好。」</p>
「如此佳作,理应夺魁!」</p>
「敢问,是谁家的姑娘?」</p>
有人开始在人群中找我了。我老脸一红,拽起荀礼的大氅,就往外挤出。</p>
「你干嘛把我挂上去,这会儿多尴尬。」</p>
「这样子比较特殊,以后年年上元节,你都会想起今日。」他牵起我的袖子,带着我,往河边走去。两侧堤岸,放着上百盏荷花灯,有情人们依偎着说情话、点烛荷。</p>
他席地而坐,取了一盏荷花灯,点亮蜡烛,便让它随波而去。</p>
数盏烛荷缓缓流入下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