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又在吵架。</p>
屋子里传来接连不断的东西破碎声，一下一下刺激着耳膜。</p>
“邓荷，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p>
爸爸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表情极其不耐。</p>
妈妈瘦削的身形微微摇晃：“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香水味是怎么来的吗？”</p>
“徐英，你又去找她了对不对？”</p>
我知道妈妈口中的她是谁，自我记事起，记住的第一个名字不是妈妈的也不是爸爸的，而是爸爸年少时的爱人，陈晚晴。</p>
因为这个名字，在他们口中提及的次数实在是太多。</p>
“都说了只是普通的同学聚会，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p>
豆大的泪水从妈妈脸上滚落，我立即跑过去踮起脚尖想要替她擦掉眼泪，我听不太懂他们间的对话，只知道妈妈现在很难过。</p>
妈妈顾不上我，我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让他不要再凶妈妈了。</p>
可下一秒，我却被正在气头上的爸爸不耐地一撂，重重磕在了墙角上，登时眼冒金星。</p>
“你干什么！”妈妈立即尖叫着跑向我，将我护在怀中。</p>
爸爸站在原地一愣，总算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我们的眼神冰冷而失望。</p>
这不该是一个男人看向他妻子和女儿的表情。</p>
“晚晴的丈夫前段时间去世了，她独自回了湘城，一个人孤苦无依很可怜，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打扰她也别再拿她刺激我。”</p>
冗长的沉默。</p>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娶我？”妈妈突然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爸爸，声音颤抖。</p>
他脚步停住，半晌后淡淡抛下一句话：“邓荷，你已经不年轻了。”</p>
妈妈浑身一抖，他想说什么呢，是想说她年老色衰令他生厌，还是想说她不要再无理取闹浪费时间？</p>
随着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妈妈骤然像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软了下去，抱着幼小的我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p>
大人的世界里有一个词叫七年之痒，可是爸爸妈妈结婚还不到七年。</p>
我最熟悉的他们，面对彼此都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怪物，用最冰冷的尖刺扎向最亲密的人。</p>
深夜，我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低微的抽泣声。</p>
我连忙起身，果真看见妈妈的枕头湿了一片。</p>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从不离手的布娃娃塞进了妈妈怀里。</p>
这个娃娃是我满一周岁时爸爸妈妈给我买的，也是这几年来爸爸唯一送过我的礼物。</p>
布娃娃已经很旧很旧了，但我一直不舍得扔，每当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把它塞进怀里，就好像娃娃有了灵魂抱住我安慰一样。</p>
希望有了布娃娃，妈妈能开心一点。</p>
可她没有，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p>
“...妈妈，咱们跟爸爸分开吧，我跟你。”</p>
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空气都安静了。</p>
她愣了许久，突然猛地翻了个身，眼眶猩红：“不成，不成！”</p>
“你不能做没有爸爸的小孩，会被别人欺负的，现在离婚也很麻烦，各种流程手续都，就，很麻烦。而且，我，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最后归于安静。</p>
妈妈低声喃喃：“你爸爸...其实还是爱我的，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p>
“熬过这阵就好了。”她继续喃喃说，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p>
可是妈妈，你已经熬了多少年了啊。</p>
可能是实在没有倾诉的对象，妈妈总是会拉着我说这说那，所以我要比同龄的小孩早熟很多。</p>
她说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没有体验过一次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爸爸说陈阿姨的丈夫去世了很可怜，可我觉得妈妈更可怜些。</p>
她常跟我炫耀当初爸爸向她求婚时的钻戒，这么多年她从未摘下来过，可爸爸的那枚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里。</p>
她一遍遍给我讲曾经和爸爸的那些美好回忆，眉眼间尽是怀恋幸福，可我试图从爸爸的身上找到一点点她口中的模样，却都以失败告终。</p>
离不开爸爸的从来不是我，是妈妈。</p>
我们住的房子明明没有密不透风的铁丝网，却把她困住了。</p>
我没有拆穿妈妈蹩脚的借口，轻轻蹭着她温暖的肩窝。</p>
她默默腾出一只手搂住我，给我唱我最喜欢的那首摇篮曲。</p>
我一阵恍惚，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哄过我睡觉了。</p>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p>
“世上一切幸福的祝愿，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p>
在妈妈的轻柔歌声里，我逐渐陷入梦乡。</p>
我好希望，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p>
混沌中，我听见身旁人平静的声音：“他会后悔的。”</p>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p>
但很快，我便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