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急促,接连几日不歇。</p>
城里涌进了好多流民,北朝来势汹汹,仅仅几日就破了榆关,唇亡齿寒,我们所在的宁城也是危在旦夕。</p>
得到消息那天,贺叔望着满天大雨呸了一口,「偌大的朝廷连个城也守不住,这么多年只养的那些人骨头越发软了。」</p>
宁城不能再待下去,我们收拾了行囊打算明日南迁。</p>
晚上贺叔坐在小院发呆,盯着自己右边的断臂重重叹息一声。</p>
我拿着外衫刚要走上前给他披上,抬眸间远处升起一大片火光,那是,城门的方向。</p>
贺叔也是猛然抬头,怔住,随后回过神,「妈的,才两天就破了。」</p>
「岁宜,贺川,快走。」</p>
「快起来,城破了,敌军来了。」贺叔跑出去大声喊道,家家户户亮了灯,在惊呼尖叫中裹着家中财物逃走。</p>
宁城外一条官道,一条山路,官道地势平坦容易被抓,我们只能翻山。</p>
快到山脚下时,兵戈交接的声音和人们求饶的嘶喊愈来愈近,前方来了一队北朝士兵。</p>
贺叔为了帮我和贺川拖延时间死在了这场战争中。</p>
与贺川的娘亲一样,什么也没留下。</p>
我和贺川绕着小路逃到山中,他将所有的身家塞给我要我先走,我知道他不想拖累我,趁他放松警惕我把他砸晕拖到山洞里。</p>
只要他的腿一日不好,他就每日在我耳边聒噪些我不爱听的话。</p>
之前在医书看到过只要将人长错位的骨头敲开重新接骨或可痊愈,若是失败这条腿也就废了,因过程凶险,我一直不敢尝试。</p>
横竖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不如试上一试,左右我是不会丢下他的。</p>
我给他喂了麻沸散,一场接骨耗得我身心俱疲,贺川醒来后看着自己用树枝固定的腿没多大反应,只淡淡开口,「医术不错,以后靠这个也能安身立命。」</p>
几天下来,贺川的腿依旧没多大反应,我有些着急不会是废了吧?</p>
看我快急哭的样子,他还有心情打趣,「没白养,还知道哭。」</p>
我气的锤了他一拳,将泪全抹他身上。</p>
「咱家的家底交给你保管了。」他将包裹放到我怀里。</p>
「等你睡着,我就卷着银两跑路了。」我竭力忍着眼中的酸涩。</p>
「我就你一个妹妹,本来就是留给你的。」</p>
「只是妹妹?」我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尴尬的垂下头,心里却有几分隐隐的期待,在期待什么呢,我一时也说不出来。</p>
我不由自主悄悄抬眸看向贺川,他脸转到了一边,耳尖通红,干咳一声蹦出两个字,「当然。」</p>
不对劲,他每次跟我说话都是静静看着我的眼睛,语调平稳。</p>
「你怎么不看我?」</p>
他转过头看我,红晕从耳尖蔓延到耳根,复又嘱托我,「拿好。」</p>
「我不要。」心底刚升起的一丝火苗被他一句话浇灭,我将包裹扔回他怀里。</p>
「岁宜,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买下你吗?九岁那年家中逢遭变故,我当时还带着妹妹在郊外赛马,事故发生时妹妹丧生在马蹄下,我被甩到了山崖下侥幸捡回一条小命,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最后爹受不了我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逼着我出门,遇见你那天是我腿疾后第一次走出去。」</p>
他抬头抚在我眼尾,「就是这颗痣,我妹妹也有。」</p>
「这么多年,我不过是将你当作了心里慰藉,你也不必为我做到这步,趁早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生活。」</p>
要不是麻沸散用完了,我真想再给他喂些。</p>
我跑出去摘了些野果消气。</p>
落日余晖映下,我提着一兜野果才往回走。</p>
山风习习,空气中夹杂着血腥气,地面上躺着几具北朝人的尸体。</p>
我眼皮狂跳跑向山洞,里面一片狼藉,我颤着嗓音喊道,「哥哥?」</p>
无人应我。</p>
从山洞出来有一路的血迹,我沿着寻过去,唯有的几分希冀顷刻间破碎,山崖边上一截发绳,是我绑在他腿上固定用的。</p>
十五岁这年,我只有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