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着马车，告别了阿宝和温书凡，带着小薇抵达了京城。</p>

    京城繁华，嘈杂，一如往昔。</p>

    只不过，上一次来京城时，我心中只有满心的期待和欢喜。</p>

    欢喜那个满怀心事的夫君，终于得偿所愿。</p>

    期待我们未来的日子会越过越好。</p>

    我不必再在冬天将手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洗一整天的衣服，只为了多赚点铜板。</p>

    也不必再担惊受怕，每晚都怕到睡不着，深怕有刺客诛杀我们全家。</p>

    但是，那时，我来京城的第一日，几个下人帮我穿上堆叠繁杂的裙装，头上戴满了步摇金钿。</p>

    我被束缚得快透不过气。</p>

    别别扭扭地走到顾清川面前，忍不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p>

    他望着我，上下打量，神色微微僵硬。</p>

    然后移开眼神，看向旁边服侍的女官。</p>

    她秀丽优雅，十指纤细白嫩，脖颈修长。即便在整理我的衣带，头上的步摇也没有胡乱晃动。</p>

    「竹筠，你若为我的妻，仪态气质还需多学学这些官女子。」那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p>

    我转头看向那面巨大的铜镜。</p>

    铜镜中的人，不习惯陡然变重的头饰，头正歪歪地低着。双手粗糙，带着冻疮。</p>

    裹在这锦绣轻纱里，格格不入，宛若绫罗裹朽木。</p>

    顾清川是否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嫌弃我？</p>

    嫌弃我用粗砺双手给他涂抹膏药，嫌弃我没有自知之明，竟然真跟着他来了京城。</p>

    一朝成王，他便是普天之下最希望自己永远尊贵的人，而我，就成了他拼命想要舍弃的往日不堪。</p>

    「竹筠，这就是你之后一个月所住的寝宫。」</p>

    顾清川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p>

    我回过神，拉着小薇，刚要走进去，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p>

    再看向那殿门的牌匾——「长秋宫」。</p>

    这不是，那位京中女郎，左将军的掌上明珠左思媚的居所么？</p>

    顾清川轻声说，「她不会再打扰到你我二人了。」</p>

    他说到此，哽咽了一下，才用力强调，「竹筠，朕只求你一件事，往日种种，都忘却吧。从今以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p>

    往昔种种，如何忘却？</p>

    那时，他欺负我不懂，明晃晃让左思媚住进先前只有皇后才入住的长秋宫。</p>

    一开始，顾清川说这不过是局势不稳，被逼无奈做出的妥协。</p>

    他虽招左思媚入宫，但也只为嫔妃，不会影响我贵妃的地位。</p>

    「左思媚，只是召入宫教导你如何管理六宫的。竹筠，你本就是个孤儿，先前连豪门世家的家宅都不曾见过，你怎能在众人面前展露出凤仪呢？」</p>

    「所以，以后你还会有三妻四妾，充盈六宫？」那时，我不可置信。</p>

    我记得，明明我从山野上捡来的那个男子，是虽受了重伤，可还会恪守礼仪，不愿辱我清名的君子。</p>

    他受重伤，艰难睁开眼望向我，目光澄澈干净。</p>

    我们曾对着山神跪拜，今生今世，要做一对普普通通的恩爱夫妻。</p>

    可是，如今，怎么全都变了。</p>

    连他，都变了。</p>

    顾清川甚至开始不喜欢我同他争执了。</p>

    他只会冷冷说，一切都是暂时的，为了稳定局势所为。</p>

    他又说，竹筠，你该和思媚好好学学如何做个贵女。</p>

    后来，他越来越频繁地去左思媚的宫殿。</p>

    直到，我很难再见他一面。</p>

    我曾偷看过左思媚。</p>

    她是个性情贤淑，脾气温柔的女子。</p>

    裙摆布料如同水光，随着她坐行，摆弄出粼粼光泽。</p>

    满身绫罗，满髻钗环。</p>

    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宛若谪仙。</p>

    那时，原本嚷着要我带来看女郎的麟儿看愣了。</p>

    他径自推开我的胳膊，跑过去抱住左思媚。</p>

    「姐姐，你好香！」</p>

    我有些羞涩，替麟儿的莽撞道歉。</p>

    左思媚笑着抱住麟儿，「小殿下，这香是我亲手调制的，叫做帐中香。」</p>

    她又笑着看向我，眼角弯起，如花似玉，「还有，小殿下，您不该叫我姐姐的，按庶民村野的叫法......该叫我——小阿娘。」</p>

    「什么意思？」我声音都在发颤。</p>

    突然一阵东风，将那股媚艳的香传入我的鼻腔。</p>

    味道清晰，真相血腥——</p>

    那是顾清川腰带袖袍上经常沾染的香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