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有四个首都:东京汴梁开封府(今河南省开封市)、西京河南府(今河南省洛阳市)、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北京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开封是首都,其他三座城市为陪都。当时开封人口超过100万,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世界之最。十万以上人口的城市有今洛阳、杭州、扬州、成都、广州、福州、商丘。其时,欧洲最大的城市也不过十几万人口。《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梦粱录》等史料记录了北宋开封和南宋临安的高度繁荣情况,今日现代社会的很多生活都可以在宋朝找到源头,譬如城市格局、商业信贷、商品一条街、博览展销会、夜市、二十四小时夜店、演艺广场等等。
繁华自不必细说,单说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闹东京”,郓城县刀笔小吏宋江来到京师,觉得“东京果是天下第一国都,繁华富贵”。又逢元夜花灯,宋江这厮头一回来到大城市,没见过世面,“遍玩六街三市,果然夜暖风和,正好游戏。转过马行街来。家家门前扎缚灯棚,赛悬灯火,照耀如同白日”。逛街偶然进入李师师府上,宋江哪里见过如此尤物,“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点点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来”,强盗本性显露无遗。足见开封的富贵繁华与风土人情,令江湖老大头晕目眩。很多人喜欢去大城市打拼,是因为那里机会多,诚如处在中央地缘优势明显,处在权力中心“补缺”的机会更多,京城诸多方面的优越性,多数新科进士对此难以拒绝。
生活在首都有优越的一面,自然也有艰辛的另一面。
面对巨大的政治优势,留在中央对新科进士来说无疑是第一选择,但能否留在中央并非个人说了算,得看进士的出身。
宋代科举进士科分为五等(明、清为三等),第一、二等赐进士及第,第三等赐进士出身,第四、五等赐同进士出身。前三等通常授国子监监丞(太学的高管)、大理评事(司法部门科员)、秘书省校书郎(国家图书馆编校)等官职。如果本人不愿意留在朝廷的,去地方工作则授签判某州、知县事等。四、五等授主簿(秘书)、县尉(县公安局局长)等职。
通过出身可见,一、二、三等的进士有留在朝廷或者下地方的选择权利,而四、五等完全没有留在京城的资格,新官上任的头三年磨勘必须下地方工作。出身折射出来的是官场等级,俗称“规矩”。孟子曰,无规矩无以成方圆。规矩是一个概称,放在民间是社交礼仪,放在官场那便是官场礼仪。如果超出了本官职的礼制叫“僭越”,属于斩立决的大罪。
宋代官场等级森严,主要表现在工作范围、薪金待遇和出身几方面。
宋代政府部门机构重叠严重,工作范围相互冲突,譬如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主管全国司法,但是中书省(政务院)、枢密院(参谋长联席会议)、三司使司(财政部)也有参与司法的权力。三司使司有个小监狱,专门管理经济案件。具体到工作中,如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知制诰,属于“两制官”,前者为内制,后者为外制,工作内容相同,都负责起草文件。外制为中书门下正规机构所撰拟的诏敕,内制则是由皇帝直接从宫廷发出的诰谕,区别在于一个办公地点在办公室,另一个在寝室。薪金待遇方面,有的致仕(退休)的“寄禄官”待遇也不错。所以,最能区分官员等级的即是出身。
最简单地来说那就是穿的官服了,人靠衣服马靠鞍,我们总是善于通过穿着打扮去判断一个人的社会地位。
宋承唐制,三品以上紫袍、五品以上绯袍、六品以下绿袍,连僧人身披的袈裟同样能够区分等级。南北朝以后紫衣为高干公服,故有“紫衣朱冠”之说。唐末著名诗人郑谷世称郑都官,有“逐胜偷闲向杜陵,爱僧不爱紫衣僧”诗句。《归田录》记载太祖赵匡胤有一次去相国寺上香,犹豫良久,问旁边的赞宁和尚,拜还是不拜?赞宁说不拜。赵匡胤问为什么?赞宁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太祖甚嘉,龙颜大悦。欧阳修所写的《六一诗话》里称太祖将赞宁晋升为“通慧大师”,赐予紫衣。赞宁大师身份地位今非昔比,出入成群结队的,排场挺大。儒生安鸿渐,文词隽敏,看不惯他的做派,某次两人在路上相遇,安鸿渐出口讥讽:“郑都官不爱之徒,时时作队。”赞宁反唇相讥:“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
禅院尚且如此,官场就更加邪乎了。如《涑水纪闻》载:“宰相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少长皆拜,相少垂手扶之,送客未尝下阶。”不管你是多大岁数的官员,见到宰相都得行礼,哪怕宰相是你儿子,你也得照样行礼,这是朝廷的规矩。官员去宰相家串门行礼时,宰相垂手扶之。说完事儿走人,宰相送送你,但只是走两步意思意思,不下台阶为止。就跟去领导家串门同样的道理,最多给你送到电梯口。若是说完了事儿还不走,没完没了的,宰相不好意思说,则由家仆大喊一声“相公尊重”,就是给官员下了赶紧滚蛋的逐客令,官员遂“而退”。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庚辰科,苏易简与父亲苏协同榜进士,全都考中了。但苏易简是状元,父亲名次靠后。后来苏易简晋升翰林学士,老父在京城任低级科员。爷俩一见面,小苏要给父亲行请安礼仪,到了朝堂上老苏要给小苏行官场礼。老苏感叹道,父参其子,本末倒置矣(《事实类苑》)。没办法,这就是官场规矩,这就是等级制度。在办公室里议政时,等级体现得更为明显。京官以上的升朝官坐着,京官以下的都站着。头顶两个或两个以上官衔的,如包拯,曾为尚书省右司郎中、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事,郎中是官,直学士是职,权知开封府事是差遣,才是他的实际工作。这种官员在办公室议事有茶喝,天热了有专人给扇风,天冷有热宝。其他官员无此待遇。
综上所述,新科进士的政治出身决定了他的去留。皇帝特别关照的属于特例。
如太平兴国八年进士王禹是特例。王禹文采斐然,北宋前期文坛巨擘,但为官有文人的通病,什么都看不惯,动不动写诗骂人写文章讽刺人,弄得他在朝野关系很臭,最后被踢出了中央,死在了地方。听说王禹去世,真宗都哭了。《涑水纪闻》记载,宋仁宗时有个叫王汾的考生,文章水平一般,被评为第五等进士,意味着要去地方任职,当个主簿、县尉等等,工作相对清苦。宋仁宗改判等级,要他在京城任职,考官不明所以问为什么,仁宗叹道,此王禹孙也。
政治身份较低的官员通过走走关系能否留在京城工作?这种可能性较低,因为宋代是道德管制下的社会,最能体现该管制的是“礼制”。朝廷宰执每每因为道德问题丢官罢相,谁敢在这方面僭越?为了保你个小科员留京述职押上自己的政治前途,试问那得给多少钱才能达到两者的利益平衡?等新官三年磨勘结束,那个时候还是有必要活动活动的。通常大佬们不碰新瓜蛋子,犯不上。王汾因有了祖父的关系,考得成绩不好,破例改判京官。仔细看看,不难发现皇帝虽然对他特殊关照,但还得符合规矩。只是改判了等级,这说明皇帝作为帝国最高领导熟悉礼制规矩,他都不敢破坏,何况其他大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