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塔-内穆-霍特普继续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吭声,于是曾祖父说:“不知道你了解的和我讲的有多少是一致的,但我说的都是真的,米亚蒙所说的话和你描述的是一样的。”
父亲无动于衷,好像很疲惫,尽管之前他敢用祖先雄厚的声音说话,但此刻他却像个胆小的骑兵,坐在马鞍上任由野马驰骋。曾祖父开始说话了,像是在用美食照顾病人一样。他说站在那块祭献给神的土地上,他能听见米亚蒙和奈菲尔塔利交合的声音,他感觉心如刀割。他从未如此接近过米亚蒙的意识,这一点他在和蜜球聊天的时候也说过。
父亲瞥了一眼今晚的银色月光,慢慢来了兴趣,挪了下身体,意识到母亲的存在(因为我听见母亲心跳加速)。在父亲的鼓励下,曾祖父继续讲故事,而我又回复到刚刚半睡半醒的状态,这样我不用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但可以知晓事情的发展情况,以下就是他所讲述的故事——
“我在土地祭献仪式之前见过蜜球,是和各省的高官一起列队行走时偶遇到她的。她在队伍中间,和自己的父母及姐妹站在一起。后来,我被引荐给她父亲,他肯定是个很有钱的人,整天都有奴隶伺候着,吃得脑满肠肥。皮肤就像丰满的臀部一样光滑,但被太阳晒得很黑,生得一副大富大贵相。她的母亲是个美人,很瘦小。蜜球和她的妹妹坐在父母中间,蜜球比她的母亲和妹妹都美丽丰满。
“我鞠了个躬,吻了一下她的手。她的父亲看到我时内心悸动了一下,他肯定对我们之间的事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我的名字而已。与她父母的会面破坏了我对奈菲尔塔利的渴望,而且这和我的记忆有些不一致。我只是亲了一下她的手,但感觉我们的心好像永远相守在一起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也不能再和她亲近了,但我的心永远和她相守在一起。这并不是我最想居住的地方,但未来这里会成为我的家。我感觉海浪在一波一波地洗刷着我的背,我似乎昏倒在她的温柔里,感觉到了她保护自己所爱的能力,还有她麻痹的灵魂。我和她的父亲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力大无穷,在萨伊斯他能举过头顶的石头,其他人都举不动,但女儿遗传了自己的大力气。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和米亚蒙异常亲近,仿佛他就在我身边。我本可以回到她身边的,可是我一步一步地走远了,我离开她的寝宫以后,米亚蒙肯定会经常临幸她。
“我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但没有之前在祭献的土地上走动时那样乱,那时本该是我和奈菲尔塔利缠绵,她本该把自己的身体献给我的。她和米亚蒙做爱时欢乐无比,子宫内充满了众神之怒。我很难过。
“带着前一晚的悲伤,我回到了拉美-娜芙如的宫殿里,她也很悲伤。很快我就走到了她的寝宫,能够感受到她的想法,清晰可见。她对米亚蒙的爱已死,她内心的想法像黎巴嫩的冷雨向我袭来。她的寝宫充斥着悲伤的气氛,仿佛儿子生病了一样,可当看到拉美-娜芙如的脸庞,我才意识到自己在蜜球纤手上的一吻也打开了我对拉美-娜芙如的心扉,即便不懂她的语言,我也能知晓她的想法,因此我知道了她早早地回来和自己的神一起生活。他们来到她的面前,长着浓密的胡须,我认出了玛杜克,因为我曾在她的印章上看到过他的头像。她的思想游荡到一片没人敢去的树林里,地下传来了一阵哭号声,不知道这是不是玛杜克的坟墓,我看到了一辆神的战车经过,车里是空的。在暗黑的天空下,神的战车在一条荒凉的道路上行驶着,不时地向两边倾斜。
“拉美-娜芙如召唤我,在她施行赫梯人的法事时,我和海奎特守在她旁边。她把罐子里的油倒到一碗水里,当油在水面上铺展开时,她仔细地研究着油花的形状。这些形状和她国家的油花形状并无两样,于是她对我们说:‘如果我从没来过埃及,如果我对你们一无所知,今天的仪式也照样会发生,油花的形状也还是一样的,因为它预示的是同样的事。’我没跟她说自己很质疑这件事,每个国家的神都不一样,她看了一下碗,又对我们说:‘有个王妃生了个怪物,我丈夫的精子繁衍出一个怪物。’说罢,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如果她盯着海奎特看可能会更合适,因为只有她在几个月之前生了小孩。
“不管拉美-娜芙如是不是真确定有怪物,还是只是在根据油花的形状猜测,或者她只是想借机羞辱一下海奎特,现在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就像黎明前的‘玛特之眼’。她继续说道:‘在我们国家,生出这样的怪物是有伤国运的。’海奎特立刻借着喉咙痛的理由离开了。我很想知道拉美-娜芙如施行法事是不是为了跟我独处。她点点头,示意仆人端进来一个带着盖子的银碗,盖子掀开以后我看见里面盛着一个羊肝。仆人离开后,她把肝拿到一个银盘上,不断地用食指触碰它,仔细地在肝的裂缝处寻找什么东西。整个过程,我一直没有感受到她的思想。
“于是我想她应该是在通过这种方法找寻羊生前的回忆,她选择了这只长着弯角的公羊。祭祀之前,她还对着羊的耳朵说了几句埃及语,毕竟这是只埃及羊。‘我的儿子能成为法老吗?’她问,羊肝对她说:‘如果其他王子不弑父篡位的话,他可以当上法老。’这是她对我讲的,因为她看到米亚蒙在和一个女人寻欢作乐时被阿蒙-赫普-苏-夫从背部捅了七刀,而那个女人正是奈菲尔塔利。我不确定这些是拉美-娜芙如从羊肝那里得来的预言,还是她编出这样的情景,好让我告诉法老。
“我们静默地坐着。
“她突然说:‘你知道前一位法老——拉美西斯一世、我丈夫的祖父是一位普通人吗?’
“‘我不知道。’我告诉她。
“‘他在任期的第二年就死了。我觉得他是个普通人,当上法老以后很恐惧,于是就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她点头说道。
“‘我不太了解这些事。’我回答。
“‘是的,拉美西斯一世只是个战士,我是从皇家图书馆里的书上了解到这些的。开始时他是骑兵总管,后来成为尼罗河三角洲的士兵总管,再后来当上法老汉穆哈勃的军队总指挥,这个法老以前也是个战士。’
“我说:‘我似懂非懂。’
“我本想告诉她没有人评价过在塞提之前的拉美西斯一世,大家可以讲更早以前的法老的故事,像图特摩斯和哈特-谢普-苏特,他们很早以前就死去了。
“‘你们的塞提一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法老,二十岁即位,但他是暴发户的儿子,这样他也只是个暴发户,他的孙子也是。我刚到埃及时并不知道国王是暴发户的孙子,如果我父亲早早知道这一点,他是不会把我嫁到埃及的。’她叹了声气,然后推开羊肝,‘我丈夫难以捉摸,你觉得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道:‘我从没见过一个法老能花这么多时间和祭司们共事,这可能是因为他是个暴发户。’
“我在想象着王后奈菲尔塔利躺在关上门的轿子里,两腿被法老掰开,法老的祖父是个暴发户,和我一样,也曾当过士兵。但他的血液和哈特-谢普-苏特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为什么奈菲尔塔利从来不提拉美西斯一世呢?她感到羞耻吗?此刻,我想起了米亚蒙,如果一个人通过加冕便可以成为法老,那么埃及的神可以让任何人当法老。我曾是御夫长,那我也可以当法老,因为前面已经有汉穆哈勃和拉美西斯一世开了先例。
“拉美-娜芙如说:‘来,握着我的手,一个人的时候,我需要一位朋友陪伴我。’
“我知道一个人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并为此感到不安。但这只是我刚才的想法,现在我准备好了。我牵着他的手,感觉又惊又喜。她的手绝对是我牵过的最软的手,她容光焕发地笑着,好像内心就没有消极的思想,她给我递了一朵花,是粉色的玫瑰,并告诉我:‘它的盛开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我闻了一下这朵花,牵着她的手,她的悲伤好像通过花瓣传给了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听到她内心的音乐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们都一样的悲伤。
“我们手牵着手坐在那里,我回忆起卡叠什战役。她在战争的第二天出生,却在战争的阴影里长大,所以我了解她的悲伤,甚至能听见米亚蒙和奈菲尔塔利在一起时她静默的痛苦。
“她的房间没有可以向远处眺望的窗户,但我能感知到米亚蒙的想法,他正在往这边走来,已经走到城墙处。于是我泰然自若,准备好迎接他的到来,直到听见他到了隔壁时,我才把手撤回。我们的手分开了,就像情侣吻别。
“我在接待室里等待,米亚蒙和她在一起,握着她的手,我偷听着他俩说话。即便在米亚蒙把我当成他的王妃调戏时,我都没有现在温柔,温柔得有点不像男人。我全身收缩,他越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女人我越能体会到当男人的痛苦。奈菲尔塔利幸福的呻吟声伤了我的心,使它血流不止。我感觉自己像洪水减退时的尼罗河一样平静,却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痛苦。河水肯定夹杂着眼泪,米亚蒙牵着她的手时,这痛苦变得更加强烈。他们彼此沉默着,我能感觉到拉美-娜芙如对他不忠。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赫梯人所在的国家有四季,而不是三季,因此她的手就像第四张嘴,她的心思比我们的更狡猾。刚刚她对羊肝研究了那么久,肯定是个既狡猾又冷酷的人。今晚她谈到卡叠什战役时闭口不提奈菲尔塔利,我那时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坚信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法老会受尽折磨。”
讲到这里,普塔-内穆-霍特普打断了曾祖父,他的声音把我从懒散的美梦中惊醒。父亲的声音很急促,似乎刚恢复体力,需要赶快做运动,不然这体力很快就会消失。
他说:“你没有提到我的先人在想些什么。”
“我确实没有。”迈内黑特说。
“那一刻你能知晓他的想法吗?”
曾祖父点点头道:“受到玛-库瑞特咒语的保护,我知道他的想法。”父亲既高兴又不安,同时对母亲和曾祖父说道:“我想说自己是在你们家族咒语的保护之下,因为我也知道他的想法。我也能看到他走进拉美-娜芙如的寝宫。这样的情景不常见,但是……”他欲说又止,很担心,“但是此刻,他是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和我看到的一样。”曾祖父说。
“跟我说说我感知到的他的哪些思想是准确的。他在回顾先人的卓越功勋,告诉自己阿蒙霍特普二世杀了不止一百头狮子,还想起了图特摩斯三世和哈特-谢普-苏特的船。在经过波光粼粼的湖泊时,他很不幸地撞到了头,这些回忆让他很痛苦。我说的这些都对吗?”
“是对的。”曾祖父说。
于是父亲更自信地说道:“他的胃很痛,知道图特摩斯的恐惧。图特摩斯的石头在他的胃里碾磨,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和奈菲尔塔利做爱时所喝的克罗比发挥作用了,他差点跌倒。许多神钻进他的意识里,他开始唱道:
一位埃及的王子有着深沉而又望不到底的眼睛,
她嘴里的蜜是那样醉人香甜。”
迈内黑特站了起来。
“他唱了这首歌吗?”父亲问。
曾祖父又点了点头。
父亲接着说:“但这首歌并没有驱散他的恐惧,当他走进白色女神的宫殿去看拉美-娜芙如时,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嘴里不断地喊着‘卡叠什’、‘卡叠什’,想起这场战役,他的心就会不停地跳,直到他认为自己是一位空前绝后的法老。他很喜欢赫梯神的名字,因为这些名字总会让他想起卡叠什战役。他经常自言自语道:‘卡叠什-卡彼什,瓦里亚利什’,这件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迈内黑特回答道,为了表示自己被法老的故事深深触动,他穿过过道,亲吻法老脚下的土地。父亲满意地笑起来,也跪了下来,用手握着迈内黑特的大脚趾。
我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们二人了,那就是“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