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温州人已经拥有了一张全球最大的信息网,他们在全中国、全世界做着不同的生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更多温州人会听到了前者的消息,要锐意跟进,正是这样,这个族群,才成长为现在的模样。
世界上只有一个巴菲特,但温州人却个个想做巴菲特。
这句话的原创,是我的一个温州朋友。
写温州人的案例实在太多,远的有,《温州之谜——中国脱贫致富的成功模式》,略远的有《温州悬念》,近一点的有《温州炒房团》,《世上温州人》,再近一点的是奔赴新疆的炒油大军。
我所知道的温州人的投资故事却基本来自一些在一线做投资的温州人,我相信这样的故事,从来没有人讲过。
煤炭大佬的忧愁
当我的这个朋友去新疆的一个煤矿做管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会这么快就回来。
他们一群人——大概20来个——投资了1000万,在山西采煤,我的这个朋友是个很小的股东,他投资的钱来自另外5、6个温州朋友和自己的一点积蓄,差不多七、八十万——这个矿的大股东是这位朋友的表哥,于是他有机会去投资一股。
去的时候,他和我们说,70、80万,好的话半年就可以回来。我笑笑,没有把这话当一回事情。
去新疆的他是作为管理层去负责管理煤炭工人的,他的表哥因为公关和业务,基本上没有时间来做这些事情,他觉得钱投了进去,还是有必要去看看,就答应过去了。
朋友没有马上进入管理状态,一连几天他看自己的这几个温州哥们在煤矿边上的办公室打牌,包括他的表哥。
他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细节: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走进这间办公室,他们有的是水泥厂的,需要很好的煤来烧窑;有的来自化纤机构,煤中的某种材料是他们必须的;有的来自火力发电厂,没有煤就没有电。这些人几乎都是轻手轻脚,打着哈哈进来的。
他们都是买主。但为什么买主来的时候,卖的人连脸都不抬一下,依旧出他们的JQK呢?
有一次,他的表哥被一个要煤的惹恼了,大声呵斥说,要买就等十天,你把钱先放下。
他表哥说的钱不是小数目,整整20万,那个人一声不响,打开随身带的皮包,20万现金,就摆到了桌子上。他表哥挥挥手,生意就这样成了。
他忍不住问了表哥,从来只有买家趾高气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低声下气的买家。为什么?
他的表哥说,你现在知道你把钱投在那里了吧?我们每天挖几十万现金出来,根本不要做什么生意。
他的表哥还告诉他,去年在另外一个煤矿,一位带着上司死命令来购买煤炭的人实在买不到煤,矿主被他逼急了,指着煤矿通往外面的一条路上的煤渣说,要买的话,你就把他们买走吧。
那个人想想,连声说好,叫了人把本来铺路的煤渣挖起来了,当作劣质到基本上可以不当做煤的煤买了回去。
“这样的生意才叫投资。”他的表哥说。
我的朋友受不了这样的空气,第二天就开始下矿管人,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投资的是什么了。
在这个煤矿里,所有的工人几乎都要干14个小时以上,他们每天在井下吃饭,为了节约时间和节约钱,他们一天只吃两顿,而且绝对没有人去老板投建的食堂吃饭,因为那里太贵。工作14个小时后,他们可以得到20——25块钱,大部分人的工资在600左右,但在当地,有来自不同省份的民工们却向往这样的工资。
他们的工作环境中没有必要的保护措施,因为过度开采,透水和瓦斯爆炸的危险始终存在。
他和他的表哥说这个事情,他的表哥也很无奈,于是我的朋友逃走了,但他没有取回他投资进去的钱。他说,很快他就可以帮助其他的温州朋友收回投资了。不过这样的生意,还是不管的好。
到杭州他和我们喝酒回顾这段时光,我们叫他煤炭大佬,这个话有点伤害了他的感情,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做这样的投资,但生意就是生意,回报很高,风险也很大,自己不做,别人照样做。他的很多温州朋友从上个世纪中期就开始做煤的生意,有的人现在身价千万、上亿。
他还为我们回顾了温州人的采煤历史,他说从山西到新疆,从新疆到其他一切有煤的地方,温州人已经搞不清楚是谁开始做第一个煤矿生意的了,有的说是一个落魄的棉花商人,有的说是早年在山西卖鞋子的一位乐清人。
和朋友充满情感色彩的说法不同,浙江省经济技术协作办公室等公布的《关于温州民营企业在山西省投资兴办煤矿有关情况的调研报告》提到,在山西投资兴办煤矿的温州民营煤矿分布在山西全省,共计300多家企业,累计投资30多亿元,煤炭年产量总计2000多万吨,约占山西省煤炭年产量的1/25、全国煤炭年产量的1/100。 《21世纪经济报道》则认为山西境内60%的中小煤矿已经被温州人承包经营,投资额度高达40多亿元人民币,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他们控制的煤矿年产量达8000万吨以上,占全国煤炭年产量的1/20。
数字不同,但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产煤的地方,都有温州人的身影,并且一直没有少下去。
用一年时间,她买了20口油井
一个来自平阳鳌江的朋友因事来杭州,为我带来这个奇妙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他们镇上的一个中年女人。
这个温州女人很平凡,和成千上万的温州人一样,她很早就出来做生意,捣腾衣服,但并不很成功,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从北方到西部,是温州人中漂的一族。
2002年她到新疆,在乌鲁木齐开了一家羽绒服店。因为经营不善,投资了30多万,最后都变成了压货,2003年早春一到,她看不行了,准备把店转出去。
一天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是新疆某大学的地质学科的教授,这个女人很会聊,就和他侃起了大山。说起职业,那个教授说,前些天刚刚去油田那片勘测过,他发现一个村里很多油井荒废在那里。
她好奇地问荒废的油井能够开出油吗?大概投资多少?教授说,这些油井在两个大油田的中间地带,具体的位置在南疆库车县附近,油是不用愁的,当然也有风险。至于投资,要看找什么人了,废弃着也是废弃着。
女人笑笑,这单生意,她打了个开业以来最低的折扣。
温州人似乎永远不会放弃任何机会,服装生意难做,女人想,反正也是亏,也亏了这么多年了,回去温州没有什么意思。第二天,她出了个盘店公告,自己去了教授说的那个村子。没有几天,店盘出去了,大概10来万块钱,然后一段时间里,女人拿着这个钱就消失了——她打点好了油井那边的关系,然后花了200来块钱,请教授来看井,最后又花了大概6万多悄悄买下第一口井。
买井的细节到这里嘎然而止,传说中不外乎有一些技巧和灰色的操作,我的朋友无法深入,但他描述的结果灿烂无比:她很幸运,第一口井就出了很好的原油,又赶上能源紧缺,于是身价倍增。
这个女人没有把钱抽出来,她通过同样的做法买了第二口井,没有多久,她又买了2口,再后来是4口,到2003年年底,当初穷途末路的女人已经拥有了20口井。
朋友说,过去这个女人在平阳很多人都不认识,走在大街上,就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女子,看不出什么,但现在,回平阳谁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她抓住了一个机会,咸鱼翻身,现在活得很好。
的确如此。
2004年的时候,女人的井每口据说价值就在千万以上,于是,这个女人也就成为了新疆边陲最有名的女石油大王。
女人的幸运成为了平阳鳌江的新传奇——朋友说平阳的民间,每年会有三、四个年度最火的人物。2003年,就是她。
如果放在2004年,我不知道购买20口油井到到底需要多少钱,但可以确信,10万块钱,估计连打点关系都不够。《南方周末》专门出了篇文章,告诫在油田边缘地带挖井和投资的风险,甚至一度有媒体指出,开油井的成本动辄在亿元,而荒废油井的价值已经不高。
买油井的故事同样引来了温州人其他的声音,新疆浙江企业联合会会长、温州商人黄银荣就表示,业界的传说和媒体的报道纯属炒作,他认为,确实有个别温州企业正在操作此事,试图挤入这一行业,但并不说明温州民间资金已大规模进入。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油井故事的真实性很让人怀疑,但又如何呢?再多的辩白,在神话面前,都是淡而无味,且只会增加事件的神秘感。
那个买了20口油井的女人就已经成为了这样的神话,她在温州的半空中,不断鼓与呼:向西去,向西去,买井去,买井去。
于是,听到这个故事的温州人成批的飞往新疆,飞往西北,去寻找第二个可以让他们买到井的地方。
很多人温州人相信,自己也会找到一个天堂的,在那里油井很便宜,一转手就是数百万的利润。包括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朋友。
“改革是从违法开始的”
我听过两个关于别墅钥匙的说法。
第一个出自新华社的报道,说“温州国贸大厦的一位程老板裤腰上挂了35把钥匙。2002年底,他在上海买了35套别墅。过了一年,每套房子涨了100万元。”
在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这个老板挂的是38把钥匙,而且他只投资大宗房产,喜欢买别墅,动辄千万,是真正“腰缠万贯”的富豪。
但在温州,最神奇的故事不是38把别墅钥匙,而是2002年一位拿着十万元去上海炒房的温州妇女。温州人里有个说法,去炒房的温州人大多数是工薪族,甚至是家庭主妇,老头老太,而不是资金雄厚的商人。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前者。
妇人没有钱,她变卖了家里的财产,然后又凑了几万块前,就和炒房大军到了上海,妇人不聪明,不会看房子的风水,也不知道环境什么的,她听温州人说哪个楼盘好,就去看哪个楼盘,楼盘看多了,妇人想不是办法,自己这点钱也没有什么好买的。
她又听说有炒房号的事情,就想,自己这点钱,看能不能买房号。
妇人和很多温州人一样,看准一件事情,就是大胆投入,不计成本,她找了楼盘的售楼小姐,给人家1000块钱一个房号,一下子“买”了6套房子的号子,“改革是从违法开始的”这句温州人中很流行的话,她学的很到位。
2002年房价已经开始坐上火箭,妇人等到了好时光,在售楼小姐的合作下,20天之内,她的六套房子很快出售,每套挣了近4万,她继续做“改革是从违法开始的”的事情,分了小姐2万,然后开始第二次买房号。
整个2002年,她就做了这样一件事情,买号子,卖房子,民间的说法是,她手下最多的时候有近10个售楼小姐,他们互相合作,出手的房子差不多有200套。
到2003年年初妇人的钱已经近千万。这个时候行情越来越好,售楼小姐的沟通不是当初1000块钱的事情了,于是,她变化做法,一下子真买了十来套房子。
她听温州的朋友说起,可以把房子按揭,她想反正房子放着也是放着,还是钱好,于是贷款。
“改革是从违法开始的”还是有效,她开始找银行的关系做贷款,贷了款继续买房子,卖房子,不过那十套房子,她却不去动了。
靠买进卖出,2003年,她挣到了第二个1000万。她想想也挣的够多了,把除了最初的10套房子留下来,把其他房子都脱了手,回了温州,然后又和别人去别的地方,做房子的买卖经纪。
在民间,很多人不确信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女人存在,但说的人多了,大多人却是神往的。温州人相信一切经济奇迹,他们相信李嘉诚一次买卖可以赚1000多个亿,他们相信巴菲特用1、2年时间买进中石油可以赚50多亿港币,他们更相信普通温州人创造的财富故事,比如这个女人的房产奇迹。
有人说,温州人提着现金买房,有人说温州人一买就是几十套,甚至一整个单元楼,有人说,温州有数千亿民间资本在房产投资上,也有人说,温州人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他们更多利用那些空隙,获得房产升值时的中间利润,还有人说,是温州人把全中国的房价炒了上去,但不管说什么,温州人还是到处买房子,甚至买烂尾楼,到国外去买楼盘。
有太多神话在那里了,早已经没有别的力量制止他们投资房产的冲动。
从他们的吃看他们的投资
我总在思考,温州人为什么敢于投资,他们投资的原始冲动又是什么?
在我看来,温州人变化多端但又守旧,温州人喜欢冒险但又固执,温州人正直又常常利用法律法规漏洞,甚至制造漏洞。
和很多温州人交往,我有过一个奇怪的发现。
我发现温州人有很多不吃的东西,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们什么都敢干,为什么不吃很多东西呢?
某些温州人不吃螺蛳,这是我早期的发现之一。读书的时候,和一群温州人混,在外面吃饭,从来不点螺蛳,问为什么,开头那位来自平阳的同学说,在他们那里,很少人吃这东西。又问,大家不吃,你为什么不吃?他笑笑说,长得太丑。不过这之后吃饭,他必点螺蛳,而且每次点螺蛳,总第一个下筷。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温州人不敢吃的东西。
后来又一次,还是温州朋友,吃饭的时候,他说不吃小龙虾,我大惊失色,再问为什么?“我们那边不吃这个东西的,不干净,吃海里的。”他说,这个朋友生活在永嘉的海边,倒可以理解。不过结果又一样——我们第三天又混到一起,他倒第一个提出要点一个香辣小龙虾。我笑笑,这次我不问为什么了。
后来我知道,吃与不吃螺蛳、小龙虾或者别的东西,仅仅是温州某个小城市的饮食的特点罢了,但为什么朋友吃了,他们会更喜欢吃,吃得更凶呢?这和投资难道不是一个道理?和很多人觉得温州敢吃第一口水才发财的不一样,我却觉得,他们更容易吸取别人的经历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广泛的成功秘密正是因为对同类温州人、对朋友的一种信任——当有人吃了螺蛳和龙虾后,他们会靠着前人的经验选择吃或者不吃,然后,就形成了现在温州人到处做生意的局面。
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温州人已经拥有了一张全球最大的信息网,他们在全中国、全世界做着不同的生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更多温州人会听到了前者的消息,要锐意跟进,正是这样,这个族群,才成长为现在的模样。
除此,你会发现其实很多温州人是很穷的,而又正是这些穷的温州人,却创造了最匪夷所思的财富故事。自身很穷的温州人为什么有钱投资呢?我相信是诚信。
在温州,信用几乎已经变成了全民自觉,吴晓波在《温州悬念》里讲过抬会的故事(一种民间融资形式),在我看来,穷的温州人正是靠民间融资的信用完成了暴富的过程——我有数位温州朋友,只要一个在外做生意的温州朋友来电,就去打钱,而且往往是作为前期投入,也就是说是作为项目调研资金投入,如果项目调研失败,他们也从不考虑取回,而把这当作一个正常事件。
2002年8月,杭州的某个媒体做了个问卷调查,在这张问卷上,一共列出了近20个有关诚信的话题,参与答卷的有“正泰”的南存辉、“德力西”的胡成中等国内知名的温州老板。其中有一题是“对于下一代,你认为以下品质的重要程度如何?请排序:A、善良B、同情心C、守信用D、创新精神E、其他”,有20位企业家把“守信用”排在第一位,占55.6%,11位企业家把“创新精神”排在第一位,占30.6%。
所以,我对一切温州人脱帽致敬。
林陈:财经作者,《案例》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