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88年秋冬之际,中国的经济改革遭遇一次意外的重大失利,它可以被看成是本轮经济运动的一个分水岭式的事件。
在经历了十年的复苏性成长后,中国经济出现了周期性的波动,随着轻工产业的迅速发展,民间企业数目剧增,物资供应更趋紧张,全国物价出现失控式的上涨。与此同时,价格双轨制的弊端彻底暴露,非法倒卖物资的活动猖獗,国有企业的承包制改革始终未见大成效,亏损补贴和物价补贴相当于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企业经营困难,财政负担加重。为了摆脱窘境,中央又被迫增发货币,从而进一步推高了通货膨胀的势头。在险象环生之际,决策层接受吴敬琏等人“管住货币、放开物价”的意见,决意冒险“闯关”,让物价迅速地进入市场调节的轨道之中。
“物价闯关”被认为是中国告别命令型计划经济的关键性一役,若此战成功,则意味着国家把定价权还给了市场,随着价格管制的彻底解体,计划经济体制将无凭借之地。从更广泛的范畴来看,与经济体制改革相配套的政治体制改革也在这时起步,1988年6月1日,国务院颁布《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宣布“实行村民自治,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村民委员会”。民主选举的火苗在最基层的农村点燃,在很多人士的规划中,若农村民主选举初见成效,则可由下而上更进一局。
放眼1988年的世界,我们还可以看到,经济及政治上的“闯关”并不仅仅发生于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背,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戈尔巴乔夫在苏联展开了广泛的政治和经济变革,而在东欧地区则爆发了此起彼伏的自由化运动,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波兰的团结工会运动。在海峡对岸的中国台湾地区,蒋经国于1986年年底宣布开放党禁和报禁,国民党即将告別独裁年代。
在这样的宏观视野中,我们不难掂量出“物价闯关”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意义——尽管当时的决策者并未有如此纵深的意识。
闯关从6月份开始,在北戴河召开的政治局会议决定:“5年理顺价格方案,前3年走大步,后2年微调,计划5年内物价总计上升70%到90%,工资上升90%到100%。”
这一闯关政策一公布,迅速震动全国。从当月开始,全国中心城市的猪肉和其他肉食价格以70%左右的幅度上涨,其他小商品迅速跟进。出乎决策层预料的是,“物价闯关”很快就呈现全面失控的可怕趋势,各地物价如脱缰的野马,撒蹄乱窜。当时,全国居民的存款为3000亿元(1992年为1万亿元,2008年为24万亿元),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公众的看涨恐慌心理造成全国性的挤兌和抢购风,这似乎应了凯恩斯的那句名言,“社会心理决定了人类的永久的经济问题”。8月27日晚,中央召开紧急会议,宣布暂停物价改革方案。据《中国物价年鉴》记载:“1988年是我国自1950年以来物价上涨幅度最大、通货膨胀明显加剧的一年。全年零售物价总指数比去年上升18.5%,这个上升幅度又是在持续三年物价累计上涨23.7%的基础之上。”
1988年的物价闯关失败,是1978年改革以来最大的一次经济失控,也是新中国经济改革史上最让人沮丧的事件之一。在技术层面上,此次失利与40年前的金圆券改革颇可前后参照,它们都因为对民众的“非理性预期”估计不足,而导致政策上的“速败”,并造成不可挽回的历史性损失。它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现代化的路径,使得很多在当时已经被提上日程表的改革命题拖延下来,有的甚至是无限期地拖延下来。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闯关”失利使得中国与全球的民主化浪潮擦肩而过。
1988年之后,宏观经济陷入低迷,全国上下弥漫着沉闷的紧张空气。1989年春夏之际,社会矛盾空前激烈的中国发生了一场政治大动荡。一直到1992年前后,经济才逐渐走出低谷,而之后的改革策略发生了重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