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自发表《我的错误》后消失1年而又实在不甘沉沦的姜伟,再度浮出水面。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开门见山的一句话依然颇有昔日风采:“你面对的不是一个红得发紫的企业家,而是一个曾经成功、现在败走麦城的企业家,一个两年专职的思考者。”
这位“专职思考者”宣布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投入4000万元,开发出了3种新药,此番要重新出山,再战江湖。他宣称飞龙集团的负债仅为1600万元,有望收回的货款大约有3.5亿元之巨,另外尚能从银行贷到5000万元。
在3种新药中,最被姜伟寄予厚望也是他此次复出决定首推的,是一种叫“热毒平”的中药消炎新药。据姜伟的生动描述,这个“热毒平”堪称“中药3000年历史的突破”——“热毒平”是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的保密品牌,获国家保密专利。在公告专利时,只公开不保密部分,鉴定审查时,工艺处方被遮住,专家也不能看。在北京召开的鉴定会上,许多老专家手捧临床报告,满脸疑惑,中药能6天消除人体内的毒素吗?这个新药最使中医专家们难以置信的是,中药是讲疗程的,这种按中医理论研究的植物药,取消了中药疗程,疗效快过西药,它能治所有炎症和与炎症相关的疾病。“‘热毒平’证明100多年来青霉素消炎的医学结论是错误的。这是我3年休整的最大成果。”(摘自《中华第三产业报》对姜伟的对答式专访,记者水华)
姜伟的这种骇人听闻的“姜式描述”,不禁令人将信将疑。然而种种迹象表明,不管可信与否,这个马上就要惊世骇俗的“热毒平”将成为飞龙再度起飞的首选产品却是毋庸置疑的了。可是,风起于青萍之末,随后发生的一个大转弯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
1998年3月,一则医药新闻轰动全球:美国著名药厂辉瑞公司开发出了全球首只治疗阳痿的口服药VIAGRA(伟哥),面市后当即在美国引发抢购热潮,并迅速席卷世界市场。VIAGRA被誉为“世界药学界跨世纪的高科技产品”、“人类生活的新福音”,从事该药研究的3位科学家为此荣获诺贝尔医学奖。中国的传媒也对此进行了不惜篇幅的报道。北京科光数据调查公司的数据显示,从1998年6月到12月30日,短短半年时间,中国约有320种杂志、1800种报纸图文并茂地刊登文章介绍美国伟哥,许多还是以整版篇幅进行报道。
就在“伟哥热”如火如荼之际,当年8月,沈阳飞龙公司向中国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局正式递交申请报告,在中国药品和非医用营养品中申请注册“伟哥”字样的商标。9月3日,飞龙的申请被正式依法受理。
飞龙同时向外宣布:飞龙集团早在12年前就开始了男性阳痿病理学的研究,比美国辉瑞的研究还早了7年;1992年飞龙与美国杜克大学的病理学专家一起完成了超前性的突破,研制出中国第一个治疗男性勃起障碍的药品“伟哥开泰”。
“沈阳飞龙抢注伟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如平地惊雷,顿时让飞龙再次成为聚焦点。姜伟宣布,飞龙再次起飞,伟哥开泰不久将面市。
很显然,在同样惊世骇俗然而市场概念却不同的热毒平和伟哥开泰之间,姜伟做出了抉择。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1999年2月1日,伟哥开泰正式上市,并在一些中心城市投放广告。姜伟还将重点地区的经销权转让给了国内的90多家大经销商。据称,上市的半月内,飞龙公司进账2000万元,发货1000万元,一派供不应求的大好景象。同时,飞龙委托辽宁无形资产评估中心对伟哥开泰的商标价值进行了评估,其价值竟高达7亿—10亿元。传媒惊呼:飞龙公司仅以1万元的投资便换来了数亿元的无形资产,完成“20世纪末最大的一桩无形资产生意”。
然而,“抢注商标”毕竟不是一件说得响的事。抢注者必须从法理和道理上来为自己自圆其说。于是,善于思辨的姜伟便选择了一个“保卫产业经济安全”的古怪角度来为自己辩护。
在接受《市场报》记者采访时,他从3个角度进行了阐述:一是辉瑞的长驱直入可能会毁了中药体系,所以飞龙要阻击;二是辉瑞的伟哥含有更重要的西洋文化和精神内涵,洋伟哥一来,意味着中国人连肾都要靠别人来补了,所以飞龙要阻击;三是20年来中国发展了,什么都有了,但是信心的增长与经济的增长不同步,所以飞龙的抢注其实是一场信心战。(摘自《市场报》1999年1月16日,记者戴立权)
姜伟显然想把这次抢注行为描述成“古老中药文化与西洋药品的一次世纪决战”,可是针对抢注本身所可能引发的法律问题却语焉不详。就在他拼命吸引注意力而又顾左右而言他的同时,整个传媒界和经济界也对飞龙的抢注事件表现出一种十分有趣的、难以言表的暧昧。
法律学家曹思源(曹思源是国内第一个建议设立《破产法》的法律专家,像第一个提出“市场经济模式”的吴敬琏先生被称为“吴市场”一样,曹先生有“曹破产”的美称)在一次访谈中表述了这样一个观点:在国际关系上,有一句话叫做“强权加公理”,实力很重要。飞龙早在1992年就开始涉足这方面的专门研究,才有了今天抢注商标的基础。其实抢的是什么,抢的是公理,抢的是强权,抢的是市场和效益。
很显然,曹先生对飞龙抢注的关注和赞赏,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事件本身的对与错,他是以一个民族主义者的身份来进行解读的。他说,最近有一种说法,讲的是跨国公司可以安排未来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结构和产业结构,我们不争论,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企业至少可以在科技投入和资本运营上安排自己企业的未来。伟哥开泰商标,有关部门评估其无形资产达10亿元,我不想争论安排谁的问题,我是站在市场上,而且是在国际市场上运作企业的未来。(摘自1999年2月2日《中国经营报》)
依照曹先生的逻辑推理,飞龙的抢注是中国企业对跨国公司的一次战胜——至少算得上是一种示威。在当时,这并不仅仅是某一两个人的观点。美国洛杉矶出版的一本名为《城市资讯》的华人半月刊更喜滋滋地替飞龙辩护道:“汉字伟哥并不属于美国产品VIAGRA的中文商标,它只是该产品进入华人市场的汉语译音。飞龙公司看到并抓住了这个历史性的商业契机,注册了‘伟哥’商标。按照汉族的习惯,男孩叫‘哥’,应该叫姜伟先生为‘伟哥’。美国的华人期待着‘姜伟哥’带着他的伟哥来美国。等着‘姜伟哥’吧。”(摘自《城市资讯》1999年1月期“现代意识”专栏)
这些专家、传媒的辩护和赞叹,无非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即把这起遭到道德质疑、纯粹意义上的企业行为演化成一件事关发展中国家与跨国霸权主义的抗争事件。尽管种种说词,都有可以自圆其说的地方,然而,一家规模不可谓不大、知名度不可谓不高的保健品龙头企业竟将一家他国公司的发明性商品的“汉字译音”抢注为自家的商标,毕竟不是一个很符合游戏规则的做法。围绕着飞龙抢注所出现的种种言论和思潮,生动地凸现出当时中国经济生态圈的道德及法律意识的混乱和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