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曼回到医生真正的住所。这次门虚掩着,他瞥了眼阴暗中的候诊室,然后走过大理石前厅。一些象牙或牛角圆头的手杖立在一个伞桶里。
他发现一个塞满大件家具和沉重布帘的客厅,以及一些摆放着清漆木床的旧房间。没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没有任何逃跑迹象。
尼曼迅速转向右边,潜入玻璃走廊。昏暗、寂静,光学仪器的影子傲慢地立着。警长拔出枪,绕房间转了一圈儿。没人。只有树影从半透明的玻璃砖渗进来,随风舞动。
尼曼握着他的MR73,沿着楼梯上了楼。他潜进一个小书房,清楚地闻到地板蜡和烟叶味道。在书房里,他发现几只镀金挂锁的软皮箱包放在磨损的基里姆地毯上。
警长继续往前走。周围弥漫着威胁和死亡的气息。透过一扇椭圆形窗户,能看见高高的树梢随风剧烈地摇摆着。他想了想才明白,这个老虎窗伸出了走廊顶,也就是玻璃砖顶。他猛地推开窗户,目光投向透明的廊顶。
他血管里的血液凝固了。因雨水而染了色的方砖上面,切纳塞尸体的影子呈现出来,在起伏不平的玻璃后来回摆荡。死尸双臂展开,两脚合并,摆出耶稣受难的姿势,仿佛映照在暗绿色的颜料池里。
尼曼喉咙口哽着无声的尖叫,他观察了下倒影,试图推断出尸体确切的位置。突然,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光学游戏,把头伸出窗外,转头望向楼面。
尸体就悬挂在老虎窗上方。
在风中,埃德蒙·切纳塞被固定在板壁上,像一张恐怖的扉页插图。
警长回到里面,走出小书房,大步爬上一个狭窄的木阶楼梯,踉跄着来到顶楼。又是一扇窗户,一个窗框。警长爬上屋顶的檐槽,尽可能近地观察埃德蒙·切纳塞可怕的尸体。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眼睛了。迎着夹杂雨水的风,他撕裂的眼眶张开着。两只手臂完全张开,留下的只是血淋淋的残肢。尸体被一根扭紧的绳子固定成这个姿势,绳子在黝黑的皮肉上勒出一道道口子。
雨水打在尼曼的鬓角上。
雷米·高约瓦。
菲利普·赛迪。
埃德蒙·切纳塞。
一切都摆在眼前。不,这些案子不是寻找某种体貌的同性恋干的。凶手不是一个突然发狂而杀死无辜受害者的连环杀手。他是个理性的凶手,一个偷走个人身份和生物标记的小偷。他受一个确切的动机支配:复仇。
尼曼耳朵嗡嗡直响,仿佛他血液的跳动声回响在这死亡之屋里。他知道,搜查还未结束,他知道这个噩梦的最终结局:于斯诺的尸体在这里,在这屋子的某个地方。
切纳塞在被杀几小时之前,杀了他。
尼曼查看了每个厅室、每件家具和每个角落,翻遍了厨房、客厅和房间,找遍了花园和树下的屋棚。然后,在一楼楼梯下,他发现一扇糊了墙纸的隔门。他猛地将门板从铰链上扯下。
地下室。
他冲下楼梯,仔细回想着,自己晚上撞到穿着汗衫和衬裤的医生时,他也许是刚完成一个血腥“手术”——杀害于斯诺。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切断了电话线;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细细地收拾诊所。也许就因为这样,他又换了一套西装,还准备了行李。
真是笨,真是瞎了。尼曼竟然向一个刚结束残忍活计的刽子手打听于斯诺的下落。
在地下室里,警长发现些织了蜘蛛网的金属桁架,上面放着数百瓶红酒。暗色瓶底,红色封蜡,赭石色标签。警长翻找着地下室的每个角落,搬开酒桶,拉开铁架。一些酒瓶摔碎在地,洒出的红酒散发出醉人的香味。
尼曼满头大汗,吼叫着,咒骂着。终于发现地上有个翻板活门,被两个歪斜的铁墙架堵着。他扯掉挂锁,掀开门板。
在坑洞里,发现了于斯诺的尸体,一半浸在腐蚀性的黑色液体里,德斯多普管道疏通剂绿色的塑料瓶漂浮在他周围。化学溶剂已经开始摧残他,吸干尸体内的气体,咬噬着他的血肉,形成一个个缓缓冒泡的气孔。
于斯诺的肉体正逐渐被消融。年轻的小伙子瞪着双眼,好像正死盯着警长,在这残忍的坟墓里,眼睛闪闪发亮。
尼曼退了几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感觉自己呼吸急促,肋骨像雨伞架一样被撑开了。在阵阵嘎吱声和红酒的流淌声中,他紧紧抓住瓶架,发泄着自己的难受、狂怒和内疚。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在那酒精气味中,在酸性溶液侵蚀的涡纹中,尼曼慢慢想明白一件事情。这和于斯诺的死亡没关系,但却给盖侬的连环凶杀案指了条明路。
马克·科斯特已经明确指出了标记三起凶案的三种物质,水、冰和玻璃之间的相似性。尼曼现在明白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发现尸体的背景。
雷米·高约瓦是通过河水的反射被发现的。菲利普·赛迪通过冰川的反射。埃德蒙·切纳塞通过玻璃廊顶的反射。
凶手精心布局,就为了让人首先发现尸体的影子,而不是真正的尸体。这说明什么呢?为什么凶手要大费周章策划这么多表象呢?
尼曼无法解释这种动机。但他在这些两重体、这些影子,以及除去手和眼睛,进而夺走尸体所有个人身份和所有生物标记的行为之间,预感到一种联系。凶手的行动是一种审判,像是法庭宣布的终审判决:完全毁掉那些罪人的存在。
可是,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最后被虚化成影子,连肉体也被人夺走了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