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一刻左右,我的朋友伊莱恩·康奈利来日光室看我,把我给她的那叠稿纸理得整整齐齐,放在我面前。她脸色非常苍白,眼睛下方有一些闪亮的痕迹。我想她是哭过了。
至于我,我一直在眺望。就这样,眺望着窗外东边的山坡,右手手腕突突跳个不停。不过,不知为何,这跳动很安详。我觉得空虚,觉得被剥去了虚饰。这种感觉,既可怕又奇妙。
很难正视伊莱恩的目光,我害怕从中看到愤恨和蔑视,不过还好。她的眼神悲哀而迷惘,没有愤恨,没有蔑视,没有怀疑。
“你要把故事看完吗?”我边问边用隐隐作痛的手轻拍着那一小叠稿纸,“在这儿,不过我能理解,如果你不……”
“这不是我要不要的事,”她说,“我要知道到底怎么了,尽管我想,你们无疑是处死了他。我看,在普通人生命中,说什么带大写字母P的会时时显现,这显然是言过其实了。但是,保罗,在我拿起这几页稿纸前……”
她没往下说,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要说什么。我等着。有时候,你是无法给别人帮助的。有时候,甚至最好连试都别试。
“保罗,你这里好像说你在1932年就有了两个成年的孩子,不是一个,是两个。如果你不是在12岁时和你的年方11岁的詹妮丝结婚的话,这样的事情……”
我微微笑了,“我们结婚时还年轻,许多山里人都这样,我自己的母亲就是,不过没那么年轻。”
“那你现在多大岁数了?我一直以为你刚八十出头,和我差不多,没准还小一点呢,可是这样算起来……”
“约翰走绿里那年我四十岁,”我说,“我1892年出生。现在是104岁了,除非我算错了。”
她看着我,目瞪口呆。
我把剩下的手稿递给她,又一次想起约翰触摸我的情形,就在他牢房里。当时他说,你不会完蛋的,说着还笑了,我的确没完蛋……可我身上还是发生了一些情况,它们伴随了我一生。
“把剩下的读完吧,”我说,“我的答案全在那里。”
“好吧,”她几乎在耳语,“我是有点害怕,这我不能撒谎,但是……好吧。你会在哪里?”
我站起身,伸展一下,听见背上的脊椎嘎嘎直响。现在我唯一能肯定的事情就是:我已经烦透了日光室。“在槌球场,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就在那个方向。”
“那东西……很吓人吗?”从她怯怯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还是小姑娘时候的她,那时候,男人夏天戴着硬草帽,冬天穿着鳄鱼皮外套。
“不,”我笑着说,“一点不吓人。”
“那好。”她拿起那叠稿纸,“我把这些带回自己房间去。到时候我去槌球场找你,大概在……”她翻翻稿纸,估计了一下,“四点?行吗?”
“很好,”我说着想起了那个好奇心极重的布拉德·多兰,那时候他已经下班走了。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下我的胳膊,离开了屋子。我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看着桌面,意识到,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稿纸一走,桌子又空了,除了早晨时伊莱恩送来的早餐盘。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我没有把东西全写完……你看,所有这些都是我在处决约翰·柯菲之后记录下的,而且最后一叠稿纸也给了伊莱恩,但我没写完。即使在当时,我内心隐隐知道其中的原因。
亚拉巴马。
我把盘子上最后一片冷吐司拿在手里,下楼来到槌球场。我坐在阳光下,脑子里转着老人的思绪,听任阳光温暖着一身老骨头,看着六七对打球人和一队步履缓慢但兴高采烈的四人组挥着球棒从我面前走过。
两点四十五分,三点到十一点班的工作人员开始接二连三从停车场过来,三点时,白天班的人们离开了。大部分人都成群结队,但我发现,布拉德·多兰是独自一人。这倒挺让人开心的,也许,这世界毕竟还没有全变成地狱。一本笑话书从他屁股后面的裤袋里露出了一角。通往停车场的小路经过槌球场,所以他看见了我,但他既没有朝我挥手,也没有冲我板脸。我对此毫不在意。他钻进那辆防撞杆上贴着“我见过上帝,他名叫NEt”的旧雪佛兰车,接着就去了他不在这里时去的地方,车后留下一道细细的廉价汽油痕迹。
四点左右,伊莱恩如约来了。从她眼神里,我看出她又哭过了。她紧紧抱住我,“可怜的约翰·柯菲,”她说道,“同样可怜的保罗·埃奇康比。”
可怜的保罗,我听见詹恩在说,可怜的老头。
伊莱恩又开始哭了。我扶着她,在下午的阳光中坐在槌球场边。我们的身影似乎在跳舞,也许是在那时候经常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想象舞厅里。
最后,她控制住情绪,推开了我,从外衣口袋里找出一片纸巾,擦了擦泪水涟涟的眼睛,“监狱长的妻子后来怎样了,保罗?梅莉怎样了?”
“大家都认为她是时代的奇迹,至少印迪亚诺拉医院的医生们是这么说的,”我说着挽起她的胳膊,开始朝那条从工作人员停车场通往树林的小径走去,朝隔开佐治亚松林和年轻人世界的那堵墙边的那个小屋走去。
“十一二年后她死了,不是死于脑瘤,而是心脏病。我想,是七十三岁吧。哈尔在前后死于中风,就我记得,也许正是珍珠港偷袭日,所以她比他多活了两年。真有点讽刺。”
“那詹妮丝呢?”
“今天我没思想准备要谈到她,”我说,“下次再告诉你吧。”
“这可是你答应的?”
“我答应的。”可是这个承诺未能实现。我们一起(要不是我担心会弄痛她肿痛的手指,我一定会拉住她的手)走进树林的三个月后,伊莱恩·康奈利安详地死在床上。就像梅琳达·穆尔斯,死因是心肌梗死。发现她的护理员说她神色安详,似乎病起得很快,没有引起什么痛苦。我希望他没说错。我爱伊莱恩,我很想念她,想念她、詹妮丝、布鲁托尔和他们所有人。
我们走到小径上的第二座小屋,墙边的那个。屋子矗立在一丛矮松旁,下陷的屋顶和钉着木板的窗户上布满条条阴影。我朝它走去。伊莱恩迟疑地没有抬脚,一脸害怕的神色。
“没事的,”我说,“真的,来吧。”
门上没有栓,曾经有过,但已被扭掉了,我是用一片折叠的硬纸板把它插牢的。现在,我拉开门,走进屋子。我尽量让门开大点,因为里面很暗。
“保罗,什么?……啊,啊!”这第二声“啊”几乎是在尖叫。
里面有张桌子,被推到了一边。桌上有一盏灯,一只牛皮纸袋。肮脏的地板上有一只“抽一口”烟的烟盒,那是我问专门装填家用软饮料机和售糖机的人要的。我特地问他要了这牌子的,既然他的公司也卖烟草产品,他很容易就弄了个来。也许我该告诉你,我是要付钱给他的,因为我在冷山工作时,这些东西都很贵,但是他对此一笑了之。
烟盒上露出了一对油亮的小眼睛。
“叮当先生,”我悄声喊道,“过来,过来呀,老伙计,来见见这位女士。”
我蹲下身去,有点疼,不过我挺住了。我伸出手去。开始,我觉得这一次他不大可能爬出盒子了,可是他最后一冲,还是爬了出来。他先是肚子贴地,然后站直了腿,朝我走来。他的一条后腿有点一跛一拐的,叮当先生老了,珀西给他造成的伤害又回来了。他老了,上年纪了。除了头顶和尾梢,浑身的毛都全变灰了。
他跳上我的手掌,我把他举在半空,他的头伸出我的掌握,用力嗅吸着我的呼吸,两耳后贴,小小的黑眼睛里露出渴望的神情。我朝伊莱恩伸出手去,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半开,盯着小老鼠。
“不可能,”她说着抬起目光看看我,“保罗,这不是……这决不可能!”
“你好好看着,”我说,“然后再下结论。”
我从桌上的一只袋子里掏出一个线轴,上面的彩色是我自己涂上去的,但用的不是蜡笔,而是1932年时做梦都想不到的发明“神奇记号笔”,尽管效果还是一样的。色彩之鲜艳和当年德尔涂的一样,也许更鲜艳些。
我心里默默念道: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前来!我再次蹲下身,叮当先生跑下我的手掌。他是老了,但神情亢奋依然。自我把线轴从袋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没往别处瞧过。
我把线轴一扔,让他在棚内高低不平、满是裂缝的地板上滚去,他立刻就跟了上去。速度不及从前了,而且一跛一跛的,让人看得心疼,不过,为什么要指望他跑得还是那样快,那样稳呢?我已经说了,他年岁已高,简直是,至少64岁了。
线轴撞到远端的墙,反弹回来,他赶到线轴边,绕了一圈,在边上躺下。伊莱恩要走过去,我把她拉住了。过了一会,叮当先生又站了起来,慢慢地、慢慢地,用鼻尖推着线轴回到我面前。他第一次出现,是我发现他以同样的姿势躺在通往厨房的台阶上,看上去好像经历了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样子。当时他还能用前爪推线轴,就像在绿里时一样。现在他做不到了,他的后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不过鼻子还是训练有素,只是他得在线轴两端来回走动,以此来保持方向。等他走到我面前,我一手托起他,一手拿起线轴;他已轻如羽毛,但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线轴不放。
“别扔了,保罗,”伊莱恩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觉得她这么要求其实错了。叮当先生就爱追线轴,抓线轴,这么多年来,他这份热爱始终没有消退。我们若能这样保持热情,那真是很幸运的。
“袋子里还有薄荷糖,”我告诉她,“加拿大薄荷,我觉得他还是很喜欢的,如果我拿一块给他,他就不停地嗅着,不过他的消化能力不行了,吃不了。我给他另带了吐司。”
我又蹲下,从日光室带来的那片吐司上掰了一小块,放在地板上。叮当先生嗅嗅,用前爪抓起面包碎片,吃了起来,尾巴整齐地弯曲在身体边上。吃完后,它抬起渴望的眼睛看着我。
“有时候,我们老家伙的胃口真让人吃惊呢,”我说着把吐司递给伊莱恩,“你试试。”
她也撇下一块,扔到地上。叮当先生走上前去,嗅了嗅,看看伊莱恩,然后抓着吃了起来。
“看见了吧?”我说,“他知道你不是临时工。”
“保罗,他是从哪里出来的?”
“不知道。一天早晨我正要出去散步,就看见他在那里,躺在厨房台阶上。我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但我还是从洗衣房的临时衣筐里拿了个线轴,想确认一下。我还给他弄了个烟盒,垫上最软的东西。艾莉,我想,他就像我们,大部分日子都过得很痛苦,但他依然没有失去生活的热情,依旧喜欢线轴,喜欢老房友去看他。六十年来,我一直把约翰·柯菲的故事藏在心里,六十多年,而现在,我全说出来了。我想这大概是他终于回来的原因。这让我明白,应该趁还有时间赶紧说出来,因为我也像他一样,在往那里去了。”
“去哪里?”
“噢,你知道的,”说着我们默默地观察着叮当先生。接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再次把线轴抛了出去,尽管伊莱恩让我别这样做。也许这完全是因为,他去追线轴,有一点像老人缓慢而小心的性生活,有人也许不愿意看,那些年轻人,他们相信等自己老了,情况肯定会有例外,但老人们依然喜欢这样做。
叮当先生再次撒腿去追线轴了,看得出,他跑得很痛苦,但同样明显的是,虽然上了年纪,他专注的热情丝毫未减。
“常春藤图案的玻璃窗,”她边注视着他边悄声说道。
“常春藤图案的玻璃窗,”我附和着,笑了。
“约翰·柯菲触摸这只老鼠,就像触摸你的时候一样。他不仅让你摆脱了当时的病痛,他还使你……怎么说来着……产生了抗力。”
“我看这词用得特别好。”
“抵抗那些最终让我们倒下的东西,以免自己就像被白蚁蛀空的大树般倒下,你……还有他,叮当先生,当约翰把叮当先生捧在手中的时候。”
“没错,当时通过约翰所产生的力量,不管那是什么,现在终于开始消退了,我就是这么想的。白蚁已经蛀穿了树皮,这比通常花的时间要多一些,但它们还是咬穿了。我也许还能再活上几年,我想,人总比老鼠活得久一点,但叮当先生的时候快到了。”
他走到线轴前,跛着脚绕到另一面,腹部贴地倒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我们能看见汗珠在灰色的绒毛间闪亮),然后站起来,坚强地用鼻子推着线轴往回走。他全身绒毛发灰,步履蹒跚,但油亮的小眼睛和从前一样熠熠闪光。
“你觉得是他让你写这些东西的,”她问道,“保罗,是这样吗?”
“不是叮当先生,”我说,“不是他,而是那股力量……”
“咳,保利!伊莱恩·康奈利也在!”敞开的门口响起了一声呼喊,讽刺的语气里带着恐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我转过身,看见布拉德·多兰站在门边,却一点也不觉得诧异。他那龇牙咧嘴的笑容,是有些人把别人狠狠捉弄了一番后就会有的样子。他下班后先开车走了多远?也许只走到牧马人酒吧,喝上一两杯啤酒,来上一段大腿舞,然后再回到这里。
“滚出去,”伊莱恩冷冷地说,“马上滚出去。”
“你这个一脸皱纹的老女人,竟敢让我滚出去,”他还在笑着,“在上面的时候你也许能让我滚,可你现在不在上面啊。你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出界了。保利,是爱的小窝吧?你是为这来的吧?倒真是老东西的花花公子场所啊……”突然他瞪圆了眼睛,因为他看见了棚子里的住客,“这他妈的是什么?”
我没扭头去看。一来我知道他在那里,二来因为突然之间,过去的事情重叠到了现在的上面,显现出一个可怕的形象,像真实生活中的一样,是三维的。站在门口的不是布拉德·多兰,而是珀西·韦特莫尔。
他立刻就会冲进小屋,用穿皮鞋的脚一脚把叮当先生踩死(他现在已经不可能跑过他了)。而这一次,已没有能把他从死亡边缘带回来的约翰·柯菲。就像那个亚拉巴马的雨天,我需要有个约翰·柯菲,却没有了。
我站起来,这一次,无论是肌肉还是关节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我冲向布拉德·多兰,“别碰他!”我大声喊道,“你别碰他,珀西,不然的话我向上帝发誓……”
“你叫谁珀西?”他边问边用力把我往后一推,我差点仰面摔倒,幸亏伊莱恩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扶住了我。但这一动作一定也让她吃了不少痛苦。“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喊我了,别吓得要尿裤子,我才不会碰他呢。没必要,不就是只死老鼠嘛。”
我扭过头去,以为叮当先生只是肚子贴地躺着喘气,有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没错,他的确是躺着,但毛发间不再有汗珠渗出。我试图使自己相信的确看见了汗珠,可伊莱恩紧接着呜咽起来。她忍着疼痛弯下腰去,捡起了这只老鼠,这只我第一次在绿里上看见的、当时毫无畏惧地朝值班桌跑去、就像朝同类……朝朋友跑去的老鼠。他软软地躺在她手心里,眼睛呆滞不动。他死了。
多兰令人厌恶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很少得到齿科医生照料的牙齿,“喔,可怜啊!”他说道,“死了的是不是家庭宠物啊?要不要办个葬礼,送个纸花什么的……”
“闭嘴!”伊莱恩朝他嚷道,声调很高,语气很重,多兰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给我滚出去!滚,不然你别想在这里多干一天!连一小时都别想!我发誓!”
“等你排队领面包时连一片都拿不到,”我说道,但我的声音太低,他俩谁都没听见。我无法把视线从叮当先生身上移开,他躺在伊莱恩的掌心里,像世界上最小的熊皮毯。
布拉德打算回敬她几句,说她竟敢如此放肆。他没错,按规定,佐治亚松林里的人是不能到这里来的,就连我都知道。但他没有说下去。从内心说,他是个孬种,就像珀西一样。他也许真的查实过她说的话,她的孙子的确是某位大人物。也许更重要的是,他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再想知道什么的欲望也消退了。他好奇了这么好长一阵子,最后的结果并没什么大不了。看来,就是一个老头的宠物鼠一直生活在这屋子里,现在翘辫子了,在推线轴时发了心脏病什么的。
“真不明白你们发什么火,”他说,“两个都一样,看你们的样子好像那是条狗什么的。”
“滚开,”她吐了口唾沫,“滚出去,你这白痴。你那丑陋的小脑袋,只会胡思乱想。”
他立刻涨红了脸,上高中时长痘痘的地方早已变成一粒粒的暗红。
一眼看上去,红斑还不少。“我走了,”他说,“但你明天再来这里的时候,保利,会发现这门上多了把新锁。这地方疗养院的人是不准来的,不管这坏脾气的臭老太婆说我些什么。看看地板上!木板全开裂了,烂了!你要是来这里走走,你那两条老瘦腿肯定会像火柴那样裂成几丬的。因此,拿上你那死老鼠走吧,爱的小屋正式关闭。”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脸上的神色像是相信自己终于和对方打了个平手。我等他走远,轻轻地把叮当先生从伊莱恩手里拿过来。我的目光碰巧落在装着薄荷糖的袋子上,最后一根弦绷断了,眼泪涌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些天,我很容易哭。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把老朋友葬了吗?”我等布拉德·多兰沉重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问伊莱恩。
“愿意,保罗。”她伸出胳膊抱在我腰间,头靠在我肩膀上。她抬起苍老扭曲的手指,抚摸着叮当先生一动不动的腹部,“我很乐意这么做。”
于是,我们从园丁棚里拿了把泥铲子,把德尔的宠物埋葬了。林间,午后的阴影越拉越长,我们步行回去吃了晚饭,继续苟延残喘。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德尔,想着他跪在我办公室绿色地毯上,合着双手,光秃秃的脑袋在灯光下闪亮,想着他求我们照看好叮当先生,别让坏蛋再来伤害他。只是到头来,坏蛋把我们都害了,不是吗?
“保罗?”她叫了一声,语气既温和又疲惫。我想,哪怕用泥铲子挖个坑让老鼠安息,也够让我们这样的老年伴侣情绪激荡一阵的了。“你没事吧?”
我正搂着她的腰,用力搂着,“很好,”我说。
“看,”她说,“落日肯定很美丽,我们就留在室外看夕阳怎么样?”
“好的,”我说。我们在草地上逗留了好大一会,相互搂着腰,看着明亮的色彩慢慢升上天空,再看着它们渐渐消退,留下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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