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轻轻的将小鹤鸣放下,终是走到了杜晓慧的跟前。俯身蹲下,瞧着发髻凌乱,面上带着傻笑的杜晓慧,楚羽圈红了眼眶。
她低低的喊了一声,“晓慧表姐?”
可杜晓慧眼中无灵气,笑得很是欢悦。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你再也不会觉得痛苦。想爱而不能爱,想好好过日子却把日子过得这样惨烈。”楚羽起身,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抹眼泪的小鹤鸣,“别怕,你娘以后再也不会难过了,小鹤鸣要照顾娘要带着娘高高兴兴的生活下去。”
孩子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失心疯,他只知道娘认不出他了。
“别怕!”楚羽道,“娘永远是娘。小鹤鸣要让娘慢慢的想起来,好吗?”
孩子点点头,看到娘这样,他有些害怕。
走出房间,胡娟便迎了上来,“小羽,这可怎么办呢?杜家毁了,晓慧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这可如何是好啊?”
楚羽抿唇,“其实现在这样,对表姐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姨娘可能不知道,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又被身边人算计是怎样的痛苦。忘记了,才能活下去。”
胡娟顿了顿。
“其实这整个杜家对表姐来说,早就是个囚笼了。姨娘你觉得杜家的颜面胜过一切,恰恰也是这样,让表姐深陷其中而不得自由。她疯了也好,至少不必再面对千疮百孔的情分。”楚羽行了礼,抬步离开。
身后,胡娟抱着小鹤鸣低低的抽泣着。
杜家因为方远山的事情,以至于被牵连其中。杜城暂时被停职查办,整个杜家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愁云惨雾弥漫不散。
走出杜家的时候,楚羽眉心一皱,瞧着鼻青脸肿的墩子当下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有良心的大夫,好大夫吗?为何往自己脸上挥拳?”
墩子被打得脸都肿了,大着舌头道,“俺、俺木有说清楚……他们就打俺嘞。”
楚羽不解,转而望着梓桐、狐小步和在渊。
梓桐两手一摊,“不是我动的手,是他们两个!”
在渊嘿嘿一笑,“这小子说话不利索,谁让他吓唬你来着。杜晓慧只是疯了,不是快死了,可这死胖子说话说半截,险些把你吓得够呛,咱们岂能饶了他。”
狐小步道,“小羽,你没事吧?”
“没事!”楚羽走下台阶。回头看了一眼杜家的匾额,“金漆大门,这匾额写得多遒劲有力。可惜啊,乱成一锅粥,谁都有责任在其中。”
辉煌过后,是落败。
姑获鸟重新落在楚羽的肩头,这小小的雀鸟终于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了。
楚羽报之一笑,抬头便看到了在门外徘徊的程锦,他来得太晚,杜文慧已经认不得所有人,想来也不会认得他了。
“我听说杜家出了事,所以来看看。”程锦犹豫了一下,“她……还好吗?”
“杜家已经一无所有,你死心吧!”梓桐道。
程锦苦笑,“我只是想问一问,她还好吗?”
“不好!”楚羽道,“她疯了。”
听得这话,程锦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从最初的有所期待,渐渐的变得麻木而迟滞起来。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似乎还没能明白过来,反复的念着那一句,“她疯了?疯了?”
楚羽也不管这些,就算杜晓慧疯了,杜家的人也会好好照顾她。而这程锦,也该另寻良缘了,不该再在杜晓慧的身上耗费时间。
她总觉得,他们的感情应该还没到这么深的程度。
后来楚羽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她想的那么肤浅。
情感这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
方远山被关押的第二天,赵月茹便苏醒了,她这人从不承认错误。因为她生来就是大司马的女儿,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纵然是满朝文武都不敢拿她怎样。
所以她养成一个毛病,就算天下人都错了,她也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就算天下人都说方远山有错,只要她不觉得有错,那就不是错误。更有甚者。她觉得很是气氛,这么多人联起手来对付方远山一个,她反倒觉得同情。
在她的印象里,方远山一直是个听话的男人,而且方远山懂得哄人,总能挑得她的软肋哄,每一句话都能哄到她的心坎上。
“小姐?”丫鬟书芳不敢大声喧哗,只能低低的开口。
赵月茹面色惨白的躺在那里。“马上修书一封送往大司马府,我要告诉我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且……即便所有人都想要远山死,我也要他活。凭什么我的人,要任由这些人处置?”
书芳颔首,“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过从方远山递出来的消息上,赵月茹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mdash;mdash;楚羽!
就是这个楚羽,一手策划着把方远山送入了府衙大牢。
“楚羽!”赵月茹想不出来这是个怎样的人物。只觉得是个女子的名字,但是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以至于能请动御史大夫和刑部的人?
可赵月茹想了半晌也想出来这楚羽到底是谁,她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听说这女子跟大将军府有关系,大司马和大将军是分庭抗争之人,任何细节都不能错放。
身上疼得入骨,脑子晕晕乎乎的,底下人也没敢告诉她有关于孩子的事情。所以此刻的赵月茹还是冷静的,并没有抓狂。
可在后来,她发了性子。
当然,这是后话。
赵月茹睡得昏昏沉沉的,方远山则在大牢里焦灼万分。他在等,等着赵月茹来救他。他太了解赵月茹的性子,所以一听说赵月茹醒了,他便明白自己又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可楚羽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时时刻刻都盯着府衙大牢。
今儿歇一歇。明儿就该押解回京,到时候赵月茹还在睦州休养,就算是要安排也未必能及时安排妥当。
一旦刑部定罪,就算大司马出手,也得看看皇帝答不答应,到了刑部还想救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到时候大将军斛律光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阻止,是以就看谁的速度快。
方远山的命,在马蹄上。
回到楚府的时候,霍庭燎又在院子里等着,众人回避,留下这小两口说些体己话。
楚羽很是自然的走到了霍庭燎跟前,他伸手,她握住,习惯性的走进她的怀抱,被他拥在怀中。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只要方远山能正法,也不枉费这么久的追查。”楚羽轻叹一声,“就是可惜了,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如今被弄得妻离子散。死得死,疯的疯,杜家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霍庭燎颔首,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坐着,“这就是命数。是人的贪婪之心在作祟,怪不得他人。如果不是方远山太过贪心,贪慕虚荣,就不会有这一切的波折。”
楚羽抿唇,“贪婪无止境,杜文慧也是一样。不过事情结束后她就失踪了,估计是离开了睦州吧!”
闻言,霍庭燎浅笑着。
哪里是失踪。她已经自己去阎王殿报道,准备向自己的母亲请罪了。只是她在人间犯过这样的过错,且利用过煞被煞反噬,去了阎王殿也不会有好下场。
霍庭燎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楚羽想了想,“等方远山离开睦州之后,我们就回家。”
“好!”他点头,“我让徐绍去收拾一下,一路游山玩水的回去不必那么赶,免得你累着。”
“嗯!”楚羽颔首,“看看风景,心情也会好一些。”
“有你陪着,处处都是风景。”纵然看不到,只要有她在就可以了。
方远山被关在囚车里押解回京城,百姓们听得这些事儿,自然对方远山深恶痛绝。这般恶劣之人,着实不该活在这世上。
一路上被丢烂菜叶和臭鸡蛋,方远山好不狼狈,出了城更是一脸怨恨的回望着站在城门口的楚羽。
他对楚羽的怨恨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如果不是楚羽,他肯定完成了计划,并且前程似锦。可惜,就差一步。被楚羽破坏了。
而赵月茹始终没有出现,这是方远山最绝望之处。
马车渐行渐远,楚羽回头去了一趟杜家辞别。
杜城也跟着回京请罪,杜家一片乌烟瘴气,只剩下胡娟和年幼的小鹤鸣。不过今儿楚羽去的时候,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程锦极为耐心的照顾着发疯的杜晓慧,喂她吃饭,喂她吃药。即便她到处跑。凌乱了发,即便杜家落难很有可能被牵连,他还是守着杜晓慧。
他追着她喂饭,被她喷了一脸的饭。
她笑了,他却哭了。
胡娟说,“如今杜家什么都没有了,老爷也可能丢官卸职,既然已经如此。还能坏到哪儿去呢?程锦愿意照顾她,就让他们在一起。哪日程锦累了,晓慧还是我的女儿,我来照顾她的后半生。”
语罢,胡娟握紧了小鹤鸣的手,“总归是我害了她,是我这个当娘的无能,当初……如果当初成全了她,即便今日粗茶淡饭,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疯癫模样。至少,人还好好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人生路上,错了就是错了,再也不能回头。
小鹤鸣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姨娘,抱抱!”
楚羽深吸一口气,将孩子轻轻的抱起,“姨娘要走了,小鹤鸣要乖乖的知道吗?等姨娘以后有空了,还来看你,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娘亲和奶奶,知道吗?”
孩子乖巧的点头,将脖子上的舍利取了下来,重新带在楚羽的脖颈上。
见状,楚羽微微一怔,“怎么了?不喜欢吗?”
小鹤鸣摇头,“祖母说,家里再也不会有东西害我,鹤鸣会乖乖的长大,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祖母和娘亲。爹是坏人,我不要跟爹一样乱拿别人的东西。”
“姨娘的东西,应该还给姨娘,姨娘也要乖乖的,以后乖乖的来看我。鹤鸣会很想很想姨娘的,姨娘要跟我拉钩。”
语罢,楚羽笑得红了眼睛,“小鹤鸣真乖!”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骗人就是小黄狗。
“姨娘走了,你们都要好好的。若有什么难处就来东平郡找我。”楚羽含笑捏着孩子的脸,“记住了吗?东平郡!”
小鹤鸣认真的点头,一双大眼睛依依不舍的盯着楚羽。
楚羽轻叹一声,这才望着胡娟,“姨娘,方远山已经被押解回京,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我也该走了。若是姨娘以后有空。可以多带着小鹤鸣去东平郡走走,我娘也会很高兴的。”
胡娟颔首,“一晃眼,你更懂事了。”
“我走了,不用送我。”她不喜欢离别的画面。
胡娟站在原地,牵着小鹤鸣的手,目送楚羽离去的背影。
楚羽上了马车,霍庭燎早早的等在里头。听得动静便扬唇浅笑,心中安然。
喧嚣的城,终归于平静。
终于可以回家了。
只是楚羽还是有些担心,“你说着方远山若是到了京城,这大司马府怕是不会袖手旁观。”
她靠在他的膝上,他的手轻轻抚过她蹙起的娇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善恶皆了。”
她笑着合上眼眸,“我歇会,到了好地方你叫我。”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马车,平稳前行。
长河岸边,方远山坐在河岸边歇息。车队在这里稍作休息,所以把他也放出来溜一会,免得到了京城还得说他们虐待囚犯。
这方远山终是有官职在身之人,不可怠慢。
望着碧波万顷的河面。方远山眯了眯眸子,瞧着昏暗的天空。耳畔有人在说,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让大家赶紧把雨具都准备好,以免到时候被雨弄得措手不及。
方远山站起身,伸个懒腰活络筋骨。
官军押着他刚要往回走,哪知脚下突然一滑,如同被一股力量所牵绊,一头栽进了水里。
四下开始高喊着,“犯人落水了!”
方远山在水下沉浮,手镣脚铐太沉重,拽着他快速往底下沉。水不断的从鼻孔里,耳朵里,眼睛里,嘴巴里涌入。
他无法呼吸,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一睁眼,他看到了水下那两张脸。
方文秀和杜文慧在水底下死死拽着他,再也容不得他挣脱。这一世欠下的血债,也该还了。
水面上的气泡,终于消失了。
涟漪,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