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露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他们就这样手携着手回到草庵时,房遗爱一行已备好马车等候在那里。
房遗爱看到公主便即刻跑了来。他把一件猩红的兽皮制成的披风裹在了高阳公主单薄的身上。他很关切的样子。他殷切地劝公主上车。他说他已派人到行宫收拾去了。
高阳公主缓缓地向马车走来。
她在马车前停下。她提起长裙。她刚要迈上去但是她没有迈。她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扭转身对身后的房遗爱说,你们上山吧,今晚我就住在这草庵里。
那怎么行?房遗爱本能地瞪大了眼睛。
那怎么不行?我喜欢这里。这里安静,有那么多树……
山顶也有树。
可我就是喜欢这里的树。你们走吧。淑儿她们几个奴婢留在这里,你再远远地留几个侍卫放哨。就这样吧。
可是公主,这里太简陋了,条件也……
没什么不好的。这草庵里很干净。你们走吧,好好在山顶玩儿个痛快。后天,我在这里等着你接我回家。
公主……
淑儿,还愣着干吗?快伺候驸马上路。
房遗爱目瞪口呆。
他实在是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他很扫兴。满心的热望最终还是扑了一个空。然而他却依然殷勤地赔着笑脸,嘱咐淑儿伺候好公主,并留下了几个特别忠勇的卫兵。
他悻悻上马,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他两腿奋力一夹,那马便开始奔驰……
二公子,你等等。
房遗爱立刻拉紧了缰绳。马失前蹄,差点把房遗爱甩在地上。房遗爱拉着马缰回来。他希望公主能改变了主意。
让淑儿也跟你走。让她伺候你。那山上可能更冷。
不——公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下来伺候你。淑儿几乎是跪着在求高阳。公主,你让我留下吧,你的身体……
淑儿,你跟着驸马去吧。高阳公主把淑儿扶起来,她在淑儿的耳边轻声说,就算是为了我。
高阳把她身上的那件猩红的披风披在了淑儿身上。那一刻,她也觉得很难过,嗓子眼儿一阵一阵地发紧。在这山中的月夜,她不知道她这是要把淑儿送到哪儿。
淑儿一步一回头。
最后她终于被拉到马上,随着房遗爱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山顶的行宫驰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响着。
高阳公主扭转头。她再度看见了月色中的那双幽蓝的眼睛。她走过去与那眼睛相会。她的心里再度涌满了那种幸福的感觉。
高阳再没有记起过这世间还有房遗直这个人。
小小的油灯跳跃着小小的蓝色的火焰。
高阳公主坐在那蓝色的火焰后面,听暗影中的那苦修的僧侣侃侃而谈。
他们已经很亲密。
他们是屑于一见如故的那一种。
沙门辩机侃侃而谈,谈他隐秘的家史,谈他对学识的热爱,也谈他志在佛门的伟大的抱负。高阳公主静静地聆听着。除了她最崇拜的兄长吴王恪。她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过别人讲话。而她此刻听着。她张起耳朵,生怕漏掉了一个字。慢慢地,她不再单单地只对辩机那双蓝色的眼睛感兴趣,而是对他整个的人,对他的满腹经纶,对他的人品才学,以及对他的志向和理想,都怀抱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敬重。
高阳透过那蓝色的火焰,禁不住有点惋惜的问着辩机,你那么年轻,为什么一定要遁人空门呢?有了知识,也可以做官嘛。
做官?辩机眼中的那幽蓝即刻黯淡了下来。他说,做官固然好,但不是他的志向。他说他早已把功名利禄视为粪土。他不想追求凡世的那些俗缘。他宁可粗茶淡饭,苦研经学;宁可清净无为地隐遁在这人烟稀少的终南山上,修身养性,与大自然中的飞禽走兽为伍。如此终其一世,辩机说,那才是他浮屠一生最最理想的境界。
然后夜半更深。
然后山上的林中果然传来野狼的吼叫。那吼叫正穿过山中的浓雾远远近近地飘进这宁静的小木屋中。
这时候辩机站了起来。辩机说,公主,你休息吧,我告辞了。
你要走?高阳便也站了起来。她怀着一种莫名的惊慌一直将辩机送到门口。然后他们停下来。辩机拉开了寝室的那扇木门。高阳公主从他身后伸出手臂又把那扇木门关上了。木门一开一合,木榫发出吱吜吱吜的响声。那声响在午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高阳太知道她此刻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那扇木门。
不再有出路。
高阳柔声问着辩机,你要去哪儿?这里才是你的寝室,你到哪里去睡呢?
去书房。我还有今天必做的功课。我可以不睡……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我。这秋夜的山中又冷又黑,还有野狼在叫,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我会怕。
你不必怕。我就在隔壁守护着公主,何况还有卫兵。
可我就是怕这屋于里黑。
那可以点着松明的油灯。
可点着油灯我又无法入睡,你还是留下来吧。行吗?哪怕你不睡。你就坐在那里守护着我。
辩机沉默。
他踟蹰着。
他的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欲望的光。
然后他有点无奈地扭转身。他缓缓地走到木凳前坐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很沉重。他不知道在这间房子里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能否抑制那来自心底的欲望。所以他很害怕。怕他自己。他认为唯有他自已是最最可怕的,他对他自己没有把握,他也不信赖他自己。而高阳是谁?她只是尘世的一个女子。而他辩机是与一个尘世的女子毫无干系的。
辩机坐在那里。
他不再说什么。
他竭力想使他的身体他的心灵他的眼睛麻木。他希望他对宗教的热情和虔诚能控制住他的身体因面对一个尘世的女子而产生的欲望。
他在内心的强烈的冲突中。
那冲突撞击着他,使他甚至不能抬起头,不能坦然地去看高阳公主的那双正凝视着他的美丽的跟腈。
然后,高阳公主吹灭了油灯。
在骤然的黑暗中,辩机的心怦怦地跳着,他不知此刻高阳公主在哪里。他伸手不见五指。
慢慢地,山中明亮的月光透过木窗流泻了进来,将木屋映照得美丽明亮,恍如白昼。
辩机抬起头,终于看见了公主就在那里,就站在那漆黑的窄旷的木房的中央。
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那一抹明丽的月光。
当月光终于洒在了她的身上,她便开始脱下她的长裙。一切那么从容。缓缓地,她又脱去内衣,卸去头钗,最后,便只剩下了那个完美的赤裸的身体。
她在欣赏着自己。
她款款地挪动着身体。
她以为在黑暗中辩机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认为辩机那蓝色的眼睛能穿透黑暗,穿透她的身体,穿透她的心。
而辩机无法关闭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眼睛。
他只能在心里默诵着佛门的戒律。
他看见高阳赤裸地走到那张木床前。
她的肩。她的背。她的柔软的腰肢。她的修长的腿……
她走过去那妩媚的姿态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
那怎么是那个尘世的女人的过错呢?
辩机在拼力割断着不清净的六根。其实那不过是一种不断的意念。他被那意念控制着。他看着想着那女人。无奈那激情鼓胀。他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是有生命的,是与那意念紧紧相联的。多么可怕。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无法控制的欲望。无论他怎样地虔诚。那身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加倍地害怕自己。他无处躲藏。
终于,他眼看着高阳公主躺在了那铺满金色茅草的木床上。那起伏不定的线条。然后,她拉起被子盖住了那个横陈于祭坛之上的美丽诱人的身体。
辩机低声地叹息。
他觉得苦难终于渡过。
他熬了过来。
他恍若隔世。
他才慢慢地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