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式部与清少纳言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黑泽明 本章:紫式部与清少纳言

    ------------

    紫式部与清少纳言(1)

    ------------

    我写这个自传式的东西之前,曾和植草圭之助共话往昔。这时植草说了这么一段话。

    他说,在黑田小学前面的坡道——服部坂那里,我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你是紫式部,我是清少纳言。”

    可我却毫无记忆。

    首先,上小学的学生不可能读过或。

    细想起来,大概是到立川老师家学习的时期,立川老师谈日本古典文学时谈了不少。

    即使这么说过,大概也是我从学书法的老师那里出来后,同在此等候我的植草一起愉快地跟立川老师学习,然后我们一起告辞,在从传通院去江户川的坡道上说的,而非服部坂。

    无论如何,把自己同紫式部和清少纳言相比,实在是不知深浅,荒唐之至。不过冒出如此幼稚的想法,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时植草爱把作文写成有故事情节的,且相当长,我则只写短短的感想文。

    总而言之,那时我的朋友好像只有植草一个人。我总是和他在一起,然而我们两家的生活却截然不同。

    植草家是商人家风,而我家是武者家风。各自谈起旧事,他讲的和我说的内容完全不同。

    植草说的是,小时候从母亲衣襟下面看见了她那白白的腿肚,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本校同一年级的女生班班长,是本校最美的美女,住在江户川的大泷附近,叫什么什么名字,好像很喜欢小黑你,等等。可是我对这些却毫无记忆。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的剑道大有长进,五年级就升为副将。父亲为了奖励我,给我买了一副黑护胸的剑道用具。比赛的时候我用“反斩腹”的招数一连击败了五个人。当时我打败的对方头目是染房的小老板,当我和他两刀碰在一起难解难分之际,我闻到一股强烈的蓝靛味儿。总之,我记得的都是我曾经大逞威风的事。

    其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我遭到别的小学的孩子们的伏击。

    从落合道场回家的路上,走到江户川桥附近的那家鱼铺门前,有七八个六年级学生,手拿竹刀、竹棍、木棍聚集在一起。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地盘,那一带不是黑田小学的势力范围。他们瞪眼瞧着我,看样子不怀好意,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但是,以少年剑客自居的我,决不允许自己被这个阵势吓倒。我大摇大摆地从鱼铺门前走过去。背后那些孩子们居然没敢动手,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朝我头上飞来,我正要用手去挡,啪的一下那东西砸到我的脑袋上。我回头一看,原来石子如雨点般飞来。

    他们一声不吭地用石子砸我。这样不声不响暗下手,看来决心很大。

    我想逃跑,可是我的竹刀不答应。因此,我把扛着的竹刀取下,拉开架势瞧着他们。然而我那竹刀尖上拴着的剑道用具,却使我没法应战。

    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都吵吵嚷嚷地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冲了上来。

    我拼命地挥了一下竹刀。剑道用具被抖掉,竹刀轻了。他们虽然又喊又叫,可是却没有闷不出声时的气势了。

    竹刀上没有东西就轻便自如了。我就跟练习时一样,用竹刀猛砍他们,并大声喊着我要砍的地方:“你的脸!”“前胸!”“手!”

    因为他们没对我采取包抄的办法,只是七八个人扎成一堆,各自拿着自己的家什从正面进攻,所以他们占不了便宜。

    这些人手里的家什虽然挡住了我的竹刀,但也只是蹿上来又退回去。我很容易打着他们的脸、前胸和手。我还记得,因为“刺”这一招太危险所以没有使出来。总之,我学到的武功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一会儿,他们纷纷往鱼铺跑去。我刚要追过去,鱼铺掌柜拿着扁担冲了出来。这时,我把大打出手时脱下的粗齿木屐捡起来,就一溜烟逃跑了。

    记得很清楚,我穿过一条很窄的胡同,为了避开胡同里阴沟泛起的臭味和那业已腐朽的阴沟板,只好左拐右拐地跳跃着跑。

    我跑出这条胡同才把木屐穿上。剑道服下落何处就不知道了,很可能成了拦路寻衅的那帮家伙的战利品。

    我没心思跟别人说这件事。因为丢了剑道服不得不求母亲想办法,所以只好告诉她。

    母亲听我一说,一声不响,就从壁橱里把哥哥已不用的那套给了我。而且把我头部被石头砸伤之处洗干净,搽上药。

    除头部外,没伤到别的什么地方。

    ------------

    紫式部与清少纳言(2)

    ------------

    直到今天,我头上还有块伤疤。

    (现在写到丢失剑道服和有关粗齿木屐的事,我忽然想起,我曾下意识地把这一记忆用在我的处女作《姿三四郎》处理粗齿木屐的情节里。由此可见,这就是创造来源于记忆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遭到这次拦路袭击之后,我就稍稍变更了去落合道场的路线,从此再也没有路过那间鱼铺。

    当然,我并不是怕那帮孩子们,而是没有心思和那位耍扁担的鱼铺掌柜交手。

    这件事我记得曾和植草说过,可是现在植草却说他记不得了。

    我说,因为你是个只记得女人的色鬼。可他却说并非如此,像在学校上完剑道课之后,只有我们俩仍然留在室内操场上,在那里兜着圈子厮杀得难解难分这样的事,就记得清清楚楚。

    我问他为什么这事记得清楚,他说让你打疼了。我说:“不错,在剑道这门课程上,你从来没有胜过我一次。”他却说有一次我曾败在他手下。

    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那是我进了京华中学、他上了京华商业学校之后两校比赛的时候。我说那次我没参加,可他却固执地认为:“你不参加就算我胜了,胜利就是胜利。”

    总而言之,这位风流小生自不量力,也实在拿他没办法。

    我们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久世山和别的学校的学生打了起来。

    对方在一个高岗上摆开阵势,拿石头和土块猛砸我们。我们这边的人只好跑到登上这座高岗必经的一个山崖处的洼地暂避。

    我正想派几个伙伴绕到敌后,可是植草却大喊大叫着冲了出去。

    要说这家伙没头脑也就在这方面。一个一点本事也没有的家伙孤身一人陷于敌人之中,后果如何是可想而知的。况且,要爬上那个山崖,得有很大的决心和力气。那是红土地带,非常滑,而且坡很陡,爬上一步甚至要滑下两步。

    可是,植草却全凭一时的勇气冲了上去,结果遭到石头和土块的集中攻击,头上挨了一块较大的石头,一下子就从山崖上滚了下来。

    我跑上前去一看,只见他嘴撇着,翻了白眼。

    刚刚想夸他是个出色的勇士,可他转眼之间就成了实实在在的累赘。

    回头朝上望去,只见对方站在山崖顶上,用鄙夷的神情俯视着我们。

    我站在植草身旁俯视着他,仔细思索送他回家时怎么说才合适。

    我要顺便提一下,植草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在久世山这个地方,干了一件行如其人的事。

    有一天夜里,植草单独一人站在这久世山上,因为他给一位女学生写了一封情书,所以在这里等她。

    他上了久世山,俯视阎罗堂那条山道,伫候良久。但是,尽管指定的时间过了好久,那女学生还是踪影全无。

    他想,再等十分钟。

    再等十分钟、再等十分钟地望着那条山道等下去,偶一回头,他发现一个人影。“终于来了。”他想,激动得心怦怦直跳。细看来人,却原来长着胡须。

    后来,据植草自己说,他只好壮起胆子不跑,而且迎上前去。

    那人把植草的情书拿出来,问是不是他写的,而且自报姓名,递给植草一张名片,说自己就是那姑娘的父亲。

    植草首先看到的是那人的工作单位:警察厅营缮科。

    据植草说,这时他来了勇气,对这位父亲理直气壮地倾诉了他对那姑娘的爱情是多么纯洁,而且还居然把他对那姑娘的爱硬比作但丁对贝阿特丽齐的爱,反复表白。

    我问:“后来怎么样了?”

    植草:“她父亲终于理解了我。”

    我:“那么后来和那姑娘怎么样了?”

    植草:“吹了呗。因为我们还都是上学的学生嘛。”

    总之,这事似乎可以理解但又无法理解。这位“紫式部”没有写,我以为实在是光源氏 光源氏,中的男主人公。的一大幸运。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以紫式部自居的植草,写出了长篇作文,而他称之为清少纳言的我却成了剑道组的头儿。


如果您喜欢,请把《蛤蟆的油》,方便以后阅读蛤蟆的油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蛤蟆的油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并对蛤蟆的油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