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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萨德 本章:-2

    于是,热尔南德先生让我脱去他妻子的衣服,并领她过来。您知道,夫人,尽管我对这些惨无人道的事情深恶痛绝,但我也只能采取完全忍耐的态度。夫人,我请求您,我讲述的以及下面还要说到的这些,我只是充当奴隶,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才只好顺从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我脱去了女主人的长袍,把她赤身裸体地领到已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就坐的她丈夫面前。

    伯爵粗暴地命令她摆出各种姿势,让他仔细研究,然后长久朝拜。这时,我才惊愕发现,这样凶魔妖煞似的一个巨人,其行货最多相当于三岁儿童的。他百般变换花样,口中骂骂咧咧,两眼火花直冒。他凶残地抓住夫人,把她放在我待过的位置上,把她的双臂用两条黑色的布带子悬吊在天花板下面。我担任缠绕布带的任务,他来检查捆扎的情况,觉得不够紧,他又紧了紧。他说这是为了让血更有力地喷发出来。伯爵疯狂起来,他像条饿狼一样扑到她身上,拿起柳叶刀在她手臂上割了五六下,鲜血喷溅到很远的地方。他心满意得,返身坐在了对面。

    我趁机奔向伯爵夫人,止住她的血,把极度虚弱的她放在沙发上。然而,伯爵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于瞅她一眼。猛然带着两个男仆抽身而去,留下我来收拾残局。

    我服侍热尔南德夫人睡下。据她说,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失血都多得多,但经过细心照料,大量给予滋补,隔了一天,也就看不出什么了。晚上,只要我在夫人身边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热尔南德就差人让我到他那里说话。他正在吃晚饭,这顿饭比午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必须侍候他,他的四个男仆与他同桌共餐。通常这淫魔每晚都要喝醉,但二十瓶最上等的葡萄酒还不足以灌醉他,我常常让他喝光三十瓶。然后,这个荒淫之徒就在男仆的搀扶下去睡觉了,每天晚上他要和其中的两个一起睡。不过,他倒不付出什么,他们只是作为工具,为大场面预做准备。

    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窍门,非常巧妙地掌握了他内心的奥秘,他自然承认了很少有女人这么讨他喜欢。这样,我赢得了他的信任,然而,我利用这样的机会只是为了我的女主人。

    一天早上,热尔南德让我到他的房里去,为的是向我谈谈他淫乱的新计划。在认真地听完之后,我为他鼓了掌。我看见他相当平静,便想趁机使他对可怜的夫人稍加怜悯。

    我对他说:“先生,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跟您有不一般的关系的女人呢?求求您,试着想想对女人宽容一点吧!”

    伯爵回答说:“噢!泰瑞丝,你这么聪明,怎么可以不说点让我安静的话,反倒叫我再生气不过呢?我的孩子,你听我说,”接着,他叫我坐在他身边,继续说道,“无论你听见我怎么骂你们女人,也不必恼怒,只要你道理能讲明白,讲得对,我就服从。

    “泰瑞丝,我请问你,你有什么权利声称做丈夫的一定要使妻子幸福呢?妻子有什么理由要求丈夫给予她幸福呢?互相给予幸福的必然性仅仅合情合理地存在于两个同样具有互相损害能力的人中间,也就是存在于两个势均力敌的人中间。这样的协作要产生,只有一种情况才可能,就是这两个人立即形成合约,规定双方使用自己力量的方式均不能给对方造成损害。但是,这种可笑的协议肯定无法存在于一个强者和一个弱者之间。后者有什么权利要求前者宽容照顾他?前者又为何愚笨得要这样做呢?我可以同意不对可能令人畏惧的人使用我的力量,但是,我出于什么动机要对那些造化使之被我奴役的人减轻使用力量呢?你会回答我,出于怜悯!然而这种感情只有在对与我相似的人时才能存在,并且既然人是自私的,那么也只有在那个使我感到怜悯的人同样对我也感到怜悯时才能存在。假如我由于自身的优越而永远凌驾于对方之上,他的慈悲对我毫无用处,那我就绝对不应该为了得到它而同意作出任何牺牲。对为我的晚餐而宰杀的母鸡产生恻隐之心,我不是大傻瓜吗?远远低于我的人和与我毫无关系的人永远不会使我产生任何感情。妻子对丈夫的关系与母鸡对我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二者都是佐餐的牲口,供造化指定的用途使用,毫无任何区别。不过,我要问一问,如果自然的意图是创造女性为了男性的幸福,反之亦然的话,那么这个有眼无珠的自然何以会在两性体质结构上做出这么许多荒唐的差异呢? 造化决定男女相互给予严重的损害,不可避免的结果只能是互相疏远,互相厌弃。不用到远处去寻找例子,只看你知道的我的身体结构,请你告诉我,泰瑞丝,哪有我能够使之幸福的女人?反过来说,又哪有这样的男人,当他不具备使女人满意所必备的巨大尺寸时,他还能够觉得对方享受到甜蜜温馨呢?照你的看法,是不是可以用道德上的优点来弥补身体上的缺陷呢?哪个深知女性的、有理性的男人不会像欧里庇得斯那样大声疾呼:‘哪位神明把女人创造于人间,他可以自鸣得意了,他把一切生物中最坏的、对男人最有害的生物制造了出来!’那么,如若证明男女双方互相一点也不适应,一方的任何有道理的抱怨不能立即适合另一方,那么,说自然把他俩创造出来是为了他们相互给予幸福,那就是虚伪的假话。自然可以允许他们有互相接近的愿望,为的是让他们相互配合共同为繁殖而努力,目的绝不是通过他们的结合互相找到自己的幸福。弱者无权要求强者予以怜悯,也无法阻止强者在自己身上可能获得幸福,因此,弱者别无选择,只有服从。并且,尽管双方共同幸福极其困难,但男女双方还是可以只谋求自身的幸福。弱者应该服从,从而汇集他可能得到的惟一的幸福的剂量,而强者就应该通过任何他乐意采取的压迫手段来谋求自身的幸福。因为已经证明,强者幸福仅仅在于施行强者的功能,就是说存在于最完全的压迫之中。所以,男女双方的幸福不能同时获得,一方只能通过盲目的服从来得到,而另一方则通过他的统治的最完整的力量来得到。如果男方残暴地统治女方不是自然的意图,那么自然为什么不把男女创造成势均力敌的两方呢?它把一方造成低于另一方,不就足以表明,它的意愿是要强者行使它所给予的权利?强者越扩张自己的权威,越是使与他的命运相连的女人不幸,也就越好地完成了自然的愿望。评断做法的是非,不能根据弱者的抱怨来决定,这样的判断只能是有害的,因为你这样做,是因袭了弱者的观点。评断行为,要依据强者的强力,依据他行使强力的广度,当这种强力施加于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要看看女人是什么样的东西,考察不论是远古还是现在,地球上四分之三的人看待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的方式。

    ①欧里庇得斯,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之一。其剧本中有恶妇美狄亚这一形象。——译注

    “现在,我冷静地进行这番考察时看见了些什么呢?一个羸弱的女人,总是处在男人之下,远远不及男人漂亮、聪明、老实,以一种令人厌恶的方式构成、与讨男人喜欢的、能使他愉悦的东西完全相反。一生中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不卫生的,在自然迫使她怀孕生产的整个时间内是无法使丈夫满足的。而且,生性尖酸刻薄,喜欢冲动,假如让她有几分权利,她就要成为暴君;假如把她驯服,她就变得卑贱、俯首贴耳。然而,始终虚伪,始终使坏,始终危险,总之,是如此居心叵测,以致好几次马孔的宗教评议会会议都闹得沸沸扬扬,竟然辩论要不要给这样一种奇特的个体人类的名分,尽管她们与男人的差异是如此之大,就犹如猿猴之于人类一样,并且就好像这样是合乎情理的一样。但是,即使这是个时代错误,那么,古代的人看待女人会不会更好一些呢?波斯人、米堤亚人、巴比伦人、希腊和罗马人,他们尊重我们今天胆敢崇拜的这个可恶的性别吗?不!我所见的只是她们到处受压迫,到处被远远隔离于事业之外,到处受贱视,遭侮辱,被禁闭。一句话,女人们到处被当作牲畜一样对待,需要的时候使用一下,用完之后立刻被扔进牲口棚里去。让我稍稍说说罗马,我听见智者卡东①从世界古都的中心对我大声疾呼:‘如果男人们没有女人的话,他们会更多地与神灵们交谈!’我又听见一位罗马的监察

    ①卡东,罗马政治人物,任过监察官——译注

    官用下面的话开始他的演说:‘先生们,倘若我们的生活中可以没有女人的话,我们就能尝到真正幸福的滋味。’我还听见希腊诗人们在戏台上唱道:‘啊,朱庇特,你为何必须创造出女人?你不能通过更好的、更明智的手段,一句话,通过使我们避免女人这个祸害的方法来给人类以生命吗?我还看见希腊人他们极其轻视女性,以至于不得不强迫斯巴达男人

    繁衍后代,并且这些共和国的贤人们的惩罚之一,就是强迫坏人穿上女人的衣服,就是说,迫使他装扮成最下贱、最受蔑视的那个性别的人。

    “还不必到距离我们这么遥远的年代去找例证,就是现在,在地面上邪恶的女性又是被怎样看待的呢?怎样被对待的呢?我看见她们在全亚洲被禁闭,当做奴隶供专制君主野蛮地恣意取乐。独裁者毒打她们、折磨她们,以她们的痛苦为乐。在美洲,我看见了有些自然是属于人类的民族,例如爱斯基摩人,他们在男人们中间实施一切可能的善举,却用可以想象出来的一切残酷的手段对待女人。我还看见她们在世界的一部分地区被侮辱,被送给外族人发泄性欲,在另一部分地区则被当做货币使用。在非洲,她们无疑更受歧视,我看见她们干着牲口的活计:耕地、播种,跪着为丈夫服务。假设我跟随库克船长进行他那些新发现,在美丽的奥泰提岛上,我会看见怀孕就是犯罪,有时做母亲的要被处死,孩子几乎必定处死。这里的女人可能更幸福吗?在被这位水手发现的其他岛屿上,我看见女人被自己的孩子殴打、欺负,而丈夫也同整个家庭一起折磨她,甚至更凶狠。

    “噢,泰瑞丝!不要为这一切而感到惊讶,也不要为丈夫总是对妻子享有的普遍权力而更为吃惊。越接近自然状态的民族,就越遵守自然规律:妻子与丈夫的关系只能是奴隶与主人的关系,她们根本没有任何权利来祈求更高贵的身份。不能把权力与一时贬低我们男人、抬高你们女人的恶习混为一谈,必须寻找这些恶习的原因,把原因讲出来,然后再经常回过头去好好听从理性的忠告。泰瑞丝,下面我要给你说说过去女性暂时受人尊敬的原因,它时至今日依然在不知不觉地愚弄继续这种尊敬的人们。

    “在从前高卢人居住的地区,也就是说在世界上惟一的不完全把女人当奴隶对待的地方,女人们一般以占卜算命为业,因为人们以为她们干这一行很成功,是由于她们想必与神能够密切交往,因而她们可说是天然适合于从事祭司职业,于是她们享有教士应得的部分敬重。在这些偏见的基础上,骑士制度在法国建立起来了。这种制度发现这有利于骑士精神的发展,便加以采纳。但是和一切事物一样,原因消失了,后果却保存下来了。骑士制度消亡之后,他倡导的偏见却增加了。虚无缥缈的称号赖以建立的基础消失了,而以往伴随这种称号的、对女人的尊敬并没有随之而消灭。不再尊敬女巫,但是却尊敬娼妓,更有甚者,继续为了妓女互相砍杀。但愿这样的庸俗的东西不要再影响哲学家们的思想,让他们依据大自然的指示,像那些最贤明的民族所认为的那样,只把女人看待为创造出来就是供他们取乐的,听从他们随心所欲发落的,而她们的软弱和邪恶只配受到他们的蔑视。

    “泰瑞丝,地球上所有的民族不仅对自己的妻子享有最广泛的权力,有的甚至在女人一出生就把她们处死,绝对只保留种族繁衍必不可少的很少的女人。被称作科瑞赫的阿拉伯人把他们的女儿在七岁时就拿到麦加附近的一座高山上去活埋,因为在他们看来,女人太下贱,不配见天日。在阿什姆国王的后宫里,只要怀疑嫔妃们不忠、或者在对亲王的情欲服务中有一丁点不服从的表示,或者她们令人厌倦了,就立即施加最严酷的惩罚。恒河边的女人们在丈夫死后,必须在丈夫的骨灰上殉葬,因为只要主人们无法再享用她们,她们在世界上也就一无所用了。在其他地方,人们像猎获野兽一样杀戳她们,杀得多是一种荣耀。在埃及,杀死她们来祭奉神灵。在福摩萨,她们一旦怀孕,就要被踩在脚下。日尔曼的法律对杀死一个陌生女人的男人只判处十个埃居的罚款,如果杀死的是他的老婆或者是个妓女,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总之,我要再说一遍,到处我只见女人受屈辱,遭蹂躏,牺牲于教士的迷信、丈夫的野蛮行径,再不,就牺牲于色狼的恣意践踏。很不幸,我生活在依然相当粗俗的民族中间,这个民族还不敢弃绝极其荒唐可笑的偏见,就因为这,难道我就得自行剥夺天赋与我对女性的权利,就得放弃来自这种权利的一切乐趣?……不,不,泰瑞丝,这是不公正的。我掩饰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因为不得不这样做。不过,我自动流放在这隐蔽的场所,就是为了悄悄地得到补偿,解脱立法强加于我的锁链。所以说,我对待妻子的方式,无非是行使我发现普天下法典中载明的权利,也是我内心的权利,大自然赋与我的权利。”

    “噢!先生,”我对他说,“看来,要您改邪归正确实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劝你不要尝试了,泰瑞丝,”热尔南德回答我说,“树太老了,不能弯曲了。到了我这种年龄,还可以在邪恶的道路上再走几步,但绝不可能再改走行善的道路了。从童年时起,我的原则和兴趣就使我幸福,它们一直是我的所作所为惟一的基础;也许我还可以向前走,但回头是不可能了。我对人类的偏见是太厌恶了,我过于坚决地憎恨人类文明、美德和人类的上帝,所以永远不会为此牺牲我的嗜好。”

    至此,我全明白了,不论是为了自己逃离这个家庭,还是为了救出伯爵夫人,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运用计谋,并且和夫人一起商议。

    我到她家里已经一年了,我向她敞开心扉,她对我愿意为她服务的愿望坚信不疑,她也揣摩到了我起初采取不同的行为的原因。我进一步向她推心置腹,她完全同意了,便一致商定计划;首先得通知她母亲,让她看到伯爵卑鄙无耻的行径。热尔南德夫人毫不怀疑,她母

    亲会立刻跑来砸碎女儿身上的锁链。但是,怎样才能做到呢?我们被严密囚禁着,时时刻刻有人监视!我已习惯于翻越高墙,我目测平台周围墙壁的高度:仅仅三十法尺。我看不见外面有什么围墙,我相信只要越过眼前的高墙,下面就是森林大路了。但是,伯爵夫人是在夜里来到这个套间的,并且从来没有出去过,所以她无法证实我的想法。我同意爬过去试试。热尔南德夫人就给她母亲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要她下决心来救她不幸的女儿。我把信放进我的胸口里面,吻别亲爱的、可怜的夫人。天一黑下来,我就利用床单结成绳子,翻过墙去,到了城堡的底下。一看,天哪!要逃出牢笼还差得远呢,怎么办?原来我还在庄园里面,围着的院墙被密密匝匝的树木挡着,我没有看见。院墙有四十多法尺高,顶端还布满碎玻璃,并且其厚度惊人……我怎么办呢?天快亮了,有人看见我在这个地方会怎么想呢?我在这个地方肯定是企图逃走。我怎能逃脱伯爵的愤怒?这恶魔为惩罚我这样的行为,不叫我把血流光才怪呢?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伯爵夫人已经收回了床单。去敲门是更确凿无疑地暴露自己。我简直要急疯了,强烈的绝望袭击之下,我差不多要晕倒了。伯爵的心灵假如还能让我看出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情,也许我还会暂时心存侥幸,可是,他这个暴君、野蛮人,仇恨妇女的人,自称早就在找机会再牺牲一个女人,要她流血,一滴一滴地流,看看她能活多久。毫无疑问,即将供他试验的就是我。我不知所措,觉得危机四伏,索性扑倒在一棵树下,等待命运的安排,我默默地服从于上帝的意志……天终于亮了。上帝啊!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伯爵本人!夜里热得难耐,他出来透透气。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看见了幽灵,向后退去。勇敢极少是叛徒的品德。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冲过去跪在他的脚下。

    他吼道:“泰瑞丝,你在这里干什么?”

    “噢!先生,惩罚我吧,”我回答,“我有罪,我无话可说。”

    不幸的是我在惊恐之中忘了撕毁伯爵夫人的那封信。他有所怀疑,向我要那封信,我想否认,可他已经看见这要命的信从我的胸口露了出来,他抓过信,贪婪地读完,然后命令我跟他走。

    我们通过拱顶下的一个隐蔽的楼梯进入城堡,里面依然悄无声息。左拐右拐,伯爵打开一道门,把我扔进了牢房。

    接着,他对我说:“不要命的蠢货!我早就警告过你:犯这样的罪行就得处死,你就准备好接受你咎由自取的惩罚吧!明天,我吃完饭就来打发你上路。”

    我再次扑倒在他脚下,可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在地上绕着牢房连拖了两三圈,然后把我朝墙上摔过去,好像要把我摔扁似的。

    “我真该现在就把你的四条血管切开,”他关上门时说,“我延缓执行,你可得相信,只是为了让它更恐怖。”

    他出去了,我处在最强烈的躁动不安之中。我不必仔细向您描述我度过的那个夜晚了,反正各种想象的恐怖情景使我受尽折磨,更何况刚才这恶魔叫我稍稍尝尝厉害,我已浑身疼痛难忍。这真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一个苦命人随时等着即将遭受酷刑,眼前毫无希望,甚至不知道正在呼吸的这一分钟是不是生命的最后一分钟,这样失魂落魄的惨状,别人是无法想象的。琢磨不出即将受到怎样的酷刑,只能设想一幕更比一幕恐怖的情景。略微听见一点点声音,就觉得行刑的时刻到了,血液停止了流动,心脏也熄灭了。唉!就算利剑落下来,结束生命,也不如这死亡不断威胁着的致命时刻残忍。

    好像伯爵先报复他的妻子去了,下面将说到的情况会使您像我一样相信这一点的。我陷入这样惊恐万状的状态已经三十三个小时了,还没有人来招呼我。这时,牢门打开了,伯爵出现在门口,他一个人,眼里闪着愤怒的火星。

    “你一定想到了你将怎么个死法!”他对我说,“你那卑劣的血必须细细地流尽,我一天将给你放三次血,我要看看这样你到底还能活多久。这是我一向渴望进行的一种试验,这你是知道的,我谢谢你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

    当时,这个魔鬼已经没有其他欲望,他一心一意地打算复仇。他揪住我,命令我伸出一只胳臂,把针扎了进去,接了两小碗血之后又把伤口包扎上。他刚刚做完这件事,就听见有人大喊大叫。

    “先生!……先生!”侍候我们的一个老太婆跑来报告说,“……赶快来吧,夫人快死了,她咽气之前有话对您说。”

    老太婆说完又赶回女主人身边去了。

    尽管已经习惯于犯罪,但是听到自己刚刚犯下的罪行得以完成的消息也很少不使凶手感到恐慌的。这种恐惧为道德报了仇,正是在这个时候,道德又掌握了权力。热尔南德昏头昏脑地出去了,他忘了关上牢门。我利用了这微弱的机会,尽管我四十个小时以来什么东西也没吃,刚刚又被放了一次血,身体十分虚弱,我还是冲出了牢房。门全部开着,我穿过院子。我跑到了森林里,没有被人发现。我对自已说,“向前走,勇敢地向前走。尽管强者轻视弱者,但有万能的上帝保护弱者,他绝不抛弃弱者。”满怀这样的信念,我拼命往前奔。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到达距城堡四里路的一个茅草房里。我身上还有点儿钱,便在那里尽可能接受了治疗,休息了几小时,恢复了体力。天蒙蒙亮我就出发了,我让人为我指了路。我放弃了一切起诉的计划,不论是过去的,还是新的计划。我直奔里昂,第八天抵达那里,我极度虚弱,非常痛苦,但幸运的是没人追赶我。我只想好好休息,然后前往格勒诺布尔,我始终以为幸福在那里等着我。

    一天,我随意浏览着一份陌生的报纸,我大吃一惊:发现罪恶居然又一次得到了奖赏——圣米歇的那个外科医生罗登,使我遭受苦难的元凶之一,居然身居高位了。这个因我打算阻止他杀害自己的女儿而那么残酷地惩罚我的无耻之徒,报上说他刚刚被任命为俄罗斯女皇的首席外科医生,而且待遇极为丰厚。我寻思:“既然天意要他走运,那就让他走运吧;而你,受苦吧,你这苦命人,并且不要抱怨,因为据说苦难和痛苦必然是美德应得的辛酸报偿。没关系,我永远不会厌倦道德。”

    罪恶大奏凯歌的例证,令美德垂头丧气的例证,并没有完。我将重新见到的一个人的大交鸿运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使我感到气愤与惊讶,因为他是使我遭受最血腥凌辱的元凶之一。我正一心一意准备出发。这时,一天晚上,一个我绝对不认识的、身着灰色服装的男仆给我送来一封信。把信交给我时,他对我说,他的主人吩咐他务必将回信带回去。信上写的是:一个对你犯下某些错误的男人,他觉得在贝尔库广场上认出了你,非常希望见到你,想弥补他的所作所为。请急速来见。他有些事要告诉你,或许能够还清他对你所欠的一切。

    信未署名,仆人也不加解释。我对他说,只有知道了他的主人是谁,我才能有回话之后,他对我说:

    “小姐,我的主人是圣弗洛朗先生,他从前在巴黎近郊有幸认识您的。据他说,您帮过他的大忙,他急着要报答您。他现在是这座城市中的商界首富,他在本地享有的尊重与财富使他完全可以向您表示谢意。他在等着您。”

    我的想法很快就确定下来了。心想:假如此人对我不是抱着善良的意图,他又何必写这个便条给我,还打发人这样传话给我?他一定是对自己无耻的过去感到内疚了,他恐惧地回忆起夺取了我最宝贵的贞操,他的恶劣行为把我置于一个女人可能有的最悲惨的境地……是的,是的,用不着怀疑,是悔恨!如果我不去平息这些悔恨,那在上帝面前我就是有罪的。况且,我目前的境遇能让我拒绝送上门来的帮助吗?难道我不应该抓住这样热切渴盼、可以减轻我的痛苦的机会吗?这个男人希望在他的府邸见我,他既然非常富有,想必周围仆人很多,在他们面前他不能不自尊自重,是不敢对我再次放肆的。而我,我目前这样的处境,上帝呀!我除了让人可怜之外,还能使人有其他想法吗?因此,我让圣弗洛朗的仆人放心,说我肯定明天十一点左右去见他的主人,祝贺他成了命运的宠儿,——而命运对我却根本不像对他那样。

    我回到住地,不过,我是那么惦记着这个男人要对我说的话,以致我一夜未曾合眼。我终于来到指定的地址,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府第,一大群仆人和这些富有的下等人对他们蔑视的穷人投来的侮辱的目光,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压抑。我刚要离开,昨天送信给我的那个仆人走了过来。他一边请我放心,一边将我领进一间陈设考究的书斋。我一下子就认出了蹂躏过我的那个刽子手,虽然他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了,并且我差不多已经九年没见过他了。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命令仆人们统统退下,并且用一个手势向我示意,要我过去坐到他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去。

    他开口说道,居高临下,我不由得感到十分屈辱:“孩子,我想再见到你,并非因为我认为我对你有什么大的错误,也不是因为回忆往事令我不安,迫使我给予补偿——我自信以我的身分而言是谈不上什么补偿的。不过,我记得在我们相识的短暂时刻里,我觉得你很有头脑,我要向你提出的建议正需要这个。如果你接受,那么,从我的财产里面你将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生活来源,如果你不答应,你将生活无着。”

    我打算用对这个轻率的开场白的指责来回答圣弗洛朗,但是他不许我作声,继续说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是情欲所致,我依照的原则使我认为任何障碍都不应该阻挡情欲的激情,当情欲出现时,只应该发泄出来,这就是我的法则。当我被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强盗抓住时,你看见我抱怨自己的命运了吗?如果是个弱者,就只能寻求安慰,妄想用聪明才智来应付;假如是个强者,就会充分享受自己的权利,我就是这样行事的。泰瑞丝,你既年轻又漂亮,我们又在森林深处,而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奸污处女更能燃烧我的性欲的了,恰恰你是处女,所以我就强奸了你。要是我的尝试不能成功,你要是拼命反抗,我或许会对你还要残酷得多。我还偷了你的钱,在深夜的时候把你丢在一条危险的大路上,让你一筹莫展。我这样再次犯罪有两个原因:一是我需要钱,但是我没有;至于另一个原因,即使向你解释也没有用,泰瑞丝,你不会懂得的。只有了解男人心的人才可以向你解释这种迷惑,因为他们研究了这颗心的深处,弄清楚了这个黑暗的迷宫中的最难进入的角落。”

    “什么!先生,我把钱给了您,还为您出了力,您给我的报答就是那样卑鄙的强暴行为,……您居然还说这是可以理解的,并想证明这是合情合理的?”

    “是的,泰瑞丝,是的,是可以理解的,证明就是:在抢了你的钱、虐待了你(因为我打了你)之后,刚走出二十步远,想到我使你所处的状态,我顿时就又有了进行新的污辱的力量,否则,我也许永远不会对你那样做。你只不过失去了你的第一次,于是我又回来,让你再失去一次。对某些心灵而言,情欲确实是可以从罪行里面产生的!叫我怎么说呢?确实,只有罪行才唤醒情欲,决定情欲,世上还没有哪样的情欲,不是罪行燃起的,不是罪行促进的。”

    “噢,先生,多么可怕啊!”

    “我难道不能犯下更大的罪行吗……我向你承认,只差一点。但转眼一想,你自己就会被迫走极端的,这个想法令我满意,我就离开了。别提这些了,泰瑞丝,谈谈我要见你的原因吧。

    圣弗洛朗继续说,“泰瑞丝,我对小姑娘前后两方面的童贞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兴趣,现在仍然没有消失,这就和一切其他的淫荡越轨行为一样,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带劲。新的欲望从原来的罪行中产生,而新的罪行又产生新的欲望。亲爱的,如果为了成功,人们使用的方法不算犯罪的话,这一切就算不了什么。然而,既然作恶的需要是我们随心所欲的首要动力,促使我们犯罪的动机越罪恶,我们就越激起更大的欲望。到了这时候,我们也就只嫌手段还不够狠毒了,手段越凶狠,我们的情欲就越旺盛。我们就这样陷人泥淖,但是一点也不想逃脱出来。

    “泰瑞丝,这就是我的经历,每天必须有两个小妞儿为我作出牺牲,我才能满足。享用完了,我便再也不见她们,甚至要她们立刻离开这座城市,这成了我的兴致得到完全满足的主要条件。第二天,如果我想到昨天的受害者还与我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我就享受不到快感。至于如何摆脱她们,那再容易也不过了。泰瑞丝,你相信吗?正是由于我喜欢寻欢作乐,在朗格多克和普罗旺斯境内才有了大量的供男人发泄性欲的小东西。这些小妞儿为我服务完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就派遣可靠的人员把她们送上船去,卖给尼姆、蒙彼利埃、图卢兹、埃克斯和马赛的老鸨们。我从这桩买卖中分得三分之二的利润,补偿我为她们花费的本钱绰绰有余,这就满足了我的两种热切的欲望:淫荡和贪婪。不过,发现她们、引诱她们对我来说比较困难。此外,姑娘的种类对我的淫欲至关重要,我要求她们都来自贫穷的收容所里。在那种地方,求生而不可得,她们的勇气、自尊、敏感都已耗尽,终于萎靡不振,为了苟延残喘,对于任何可以确保延续生命的事情,只好下定决心接受。我让人毫不留情地搜查所有这种偏僻的角落,他们提供给我的有多少,简直没法说。我的收获还远远不止这些呢,泰瑞丝。要是市场景气,工业发达,人们生活还宽裕,这一切都不利于我的收买贿赂,这夺走了我的大部分姑娘。我运用我在本城的威信,在生意场上兴风作浪,促使生活必需品涨价,这就增加了穷人的数量,一方面剥夺掉他们的劳动手段,另一方面使他们生活更加艰难,这样,贫困提供给我的猎物数量就以同等的比率增加了。我使用的方法寻常得很,泰瑞丝,巴黎这么多年来缺乏木柴、小麦和其他食品,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贪婪和淫荡,这两种欲情从金碧辉煌的房屋里撒开大网,把穷人的破屋牢牢套住。但是,不管我如何一方面巧妙地施加压力,如果没有一双灵活的手从另一方面迅速攫取的话,我是白费力气,行动就会失败,就如同我不绞尽脑汁、不大力运用我的声望就会失败一样。所以我需要一个敏捷、年轻、聪明的女人,她自己必须也历经布满荆棘的贫困小路,比任何人都懂得怎样使贫穷的姑娘腐化堕落。她必须有敏锐的眼光,一眼就能揣摩到最昏暗的阁楼中的不幸,她的引诱能使受害者们下决心使用我提供的方法从困苦中摆脱出来。总之,必须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既无所顾忌又冷酷无情,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断绝她们赖以保持一点点希望的生活来源,制止她们自谋出路。我有过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也非常可靠,可惜她不久前死了。简直难以想象,这个聪明的女人厚颜无耻到何种地步,她非但迫使那些可怜的小妞儿与世隔绝,以至于逼迫她们跑来跪下哀求收容她们,而且假如此计不成,不能加速她们的堕落,这个邪恶的女人甚至干脆把她们绑来。真是能干呀!我每天只需要两个小妞儿,但如果我想要,她甚至可以给我十个。所以,我挑选的余地大多了,我操作的原料简直过量了,补偿了我花费的人工。亲爱的,我要你接替这个女人的位置。你将有四个人听从你的吩咐,还有两千埃居的工钱。我说完了,泰瑞丝,该你回答了。当偶然和我的手把幸福送给你时,请千万不要让一些梦想阻止你接受它。”

    听了他的这番谈话,我浑身发抖,便答复说:“噢!先生,这样荒淫无耻的阴谋,您怎么想得出来呢!还竟敢提出要我来实现。您让我听到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情啊!残忍的人,假如让您自己哪怕是仅仅贫困两天,您就会看见您所谓的‘慈善’事业不攻自破。因为您太有钱了,所以对您造成的祸害视而不见,您还以为自己可以逃脱应得的惩罚!您希望自己永远感受不到灾难临头,就自以为可以施于别人。财富使人腐化堕落到这样的地步,我宁肯永远予以弃绝。噢,公正的上帝啊!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诱骗了不幸的姑娘仍然不感到满足,胆大妄为、凶横残暴之至,居然增加她们的不幸,延续她们受到的伤害,惟一的目的就是满足自己的淫欲!多么残酷无情啊!先生,即使最凶恶的野兽也不会像这样残暴!”

    “你搞错了,泰瑞丝,豺狼为了使羔羊落入它的圈套,没有什么诡计不可以使用。阴谋诡计是自然生成的,这里谈不上什么慈悲。所谓的美德不过是奴隶们软弱的表现,旨在软化他们的主人,让主人更加温和一些。美德出现在人们心中,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当人们是弱者的时候;二是一个人害怕自己成为弱者的时候。证明就是,这个所谓的美德并不是造化赋与的,最接近大自然的人对美德却是茫然无知的。蒙昧时代的人藐视美德,他们或者出于报复,或者出于贪婪,毫不怜悯地杀死自己的同类。如果这种美德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他们能不尊重它吗?但是美德从来没有在他们心中出现过,今后在人们一律平等的地方也不会出现。文明净化着人群,区分出等级,让一个穷人出现在富人面前的时候,使富人担心地位会起变化,可能使他迅速坠入穷人那样一无所有的境地,便立刻在他的思想中产生了救济不幸者的愿望,为的是如果他失去了财富,也会被救济,这样就产生了仁慈的爱心,这是文明与担心的结果。所以说,美德只是权宜之计,绝对不是天然感情。大自然赋予我们内心的从来只是自我满足的欲望,不管得到满足是以什么为代价。而人们却常常混淆一切感情,在从来不做任何分析的情况下盲目从事,丧失了一切欢悦。”

    我急切地打断他的话,说道:“啊!先生,还有比接济不幸的人更好的事情吗?姑且不谈自己也会受苦这种畏惧,世上还有比施惠于人的满足来得更真实的满足吗?看见感激的眼泪而喜悦,因为刚刚对穷苦人群行善而分享他们的快乐,穷人本是与您一样的人,只是缺少了最低需要的东西,听见他们歌颂您,把您叫做父亲,使他们由于匮乏、被抛弃、绝望而黯淡的额头重显光彩,先生,这不是最大的满足么?不,世上没有任何乐趣能与之相比,这甚至是上帝的乐趣,他许诺给予人世间为之努力的人们的幸福,无非是使我们得以看见或者塑造

    在天堂也享受幸福的人。一切道德都由此而产生,先生。当我们体会到减轻不幸的人的负担的魅力时,我们就是最好的亲人、儿子和丈夫。行善的人将善举广施于周围的一切,就像阳光普照一般,他们散播着富饶、温馨、欢乐和大自然的奇迹。有了这样的上帝的光明的源泉,正直、敏感而体贴他人的人们就会以努力为他人谋幸福作为自己的最高福祉。”

    “泰瑞丝,你说的好像孚比斯①呀!人的享乐取决于他从自然那里得到的结构的种类,而弱者的快感,也就是所有女人们的快感必然偏向于精神方面,这更能刺激她们的官能,胜似仅仅影响她们那全然缺乏活力的肉体的享受。而强者则恰恰相反,他们更喜欢他们强加在周围人们身上的一切有力的打击,而不是给予他们身旁这些人感觉到的一些温和的印象。根据他们的这种结构,他们不可避免地更喜欢造成他人的痛苦,而不喜欢只以温和的方式触

    ①孚比斯,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的别名。

    及他人。这就是残酷的人与宽厚的人惟一的区别,这两种人都很敏感,但每个人敏感的方向不同。我不否认这两类人都有享乐的需要,但是我以许多哲学的道理来认定:体质结构较坚强有力的个体享受的乐趣,无疑要比所有那些软弱无力的个体所享受的乐趣强烈得多。既然如此,就有可能,也必定有这样的一种人:他们发现从残酷对待他人中可以得到极大的乐趣,赛过别人从行善中享受到的乐趣。后者的快感是温和的,前者的快感是非常强烈的。前者的乐趣更为实在,更为真实,因为这代表着尚处在自然的摇篮之中一切人的倾向,甚至代表着尚不知道文明束缚的孩子们的倾向,而后者的乐趣受到了文明的侵蚀,从而官能的享受是虚假的,而且没有任何味道。不过,我们在这里交谈,并不是为了研究哲学,而是为了增强一个决心,那么请你给我一个最后的答复,你究竟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对你提出的建议?”

    我站起身来,断然回答:“我当然拒绝!我虽然很穷,……噢!是的,非常穷,先生。但是,我内心的感情比财富的一切赐予要富裕得多,我永远不会牺牲我的感情去换取财富。我宁愿在贫困中死去,也决不背叛道德。”

    这个可恶的人冷冷地对我说,“出去!为了使我不至于担心你泄漏机密,我要把你立刻关进一处我再也不必为此担心的地方去。”

    道德最能消除对邪恶的恐惧——我比我自已认为的要大胆的多。我向他保证,不用担心我泄密的同时,大胆地提醒他在蓬迪的森林中偷走了我的钱,并且让他感觉到在我目前所处的情况下,这些钱对我是不可或缺的。然而,这恶魔却厉声回答说,钱是要靠我自己挣的,但是我拒绝了。

    “不,先生,”我坚定地回答,“不,我要再说一遍,我宁愿死上一千遍,也不想以这样的代价苟全性命。”

    圣弗洛朗说:“而我,我也觉得最难过莫过于对方自己不来挣钱却要我白给。尽管你蛮横地拒绝了我,我还是愿意和你待上一刻钟。咱们到那间秘室里去,只要你稍稍顺从,一会儿的工夫你就会有钱了。”

    我骄傲地回答, “先生,我拒绝用任何方式为您的淫行效劳。残酷的人,我不是在乞求施舍,不是,我不打算向您提供这样的快乐。我要求的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是您以最无耻的手段偷走的属于我的东西。您要是觉得需要,那您就留着吧,留着吧!您就毫不怜悯地瞧着我流泪,如果您做得到,就无动于衷地听着我缺乏需求的悲惨的声音吧。但是,您要记住,要是您再犯一次罪行,我就要不惜任何代价,行使我永远鄙视您的权利。”

    怒不可遏的圣弗洛朗喝令我滚出去,我从他那狰狞的面目上可以看出,要不是他已对我透露秘密,惟恐爆发,我也许已经由于大胆对他讲了真话而遭受酷刑了。……我出去了。与此同时,有人给这个淫棍带来一个为他那荒淫无耻的丑行服务的受害者。他建议我与之卑鄙共事的一个女人,将一个可怜的、九岁的女孩子领进他的房间。这孩子满面愁容,精神萎靡,她似乎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噢,上帝啊!我心想,这样的孩子除了使人产生怜悯之情外,怎么能激起别的什么感情?该死的怪僻疯子,居然想从她那因缺乏需求而干瘪的乳房上取乐,从她那因饥饿而发干的嘴唇、只为诅咒他而张开的嘴唇上摘取一个又一个吻!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恨不得立即把这牺牲品从虎口里夺走,但是我不敢。我怎能办到呢?我赶紧返回旅舍,我既为不幸遭到这样的建议而感到耻辱,也对富比王侯的人居然敢提出这种建议而万分憎恨。

    第二天,我离开了里昂,走上通往多菲内的大道。我一直满怀希望,以为在那个地区里,总有一点幸福在等待着我。我带着两件衬衣,口袋里装着几条手绢,像通常那样步行,我刚刚走出里昂两里路就碰到一个老太婆,她一脸痛苦的表情,走过来求我施舍。虽然在残酷的经历中受到了很多残忍的待遇,但我自己却不是那样心如铁石的人,而且只觉得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施恩于穷人,我立刻拿出钱袋打算取出一个埃居交给这个女人。不料,这个无耻的老女人趁我猝不及防,一把抓走我的钱包,对准我的肚子就是一拳,非常敏捷,非常有

    劲,尽管我起初以为她年老力衰。我被打翻在地,她却逃之夭夭,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百步开外。她的周围还有四个恶棍,他们威胁我,使我不敢走上前去。

    我悲痛欲绝地大声呼喊,“伟大的上帝啊!这么说,只要我一旦敞开心胸行善积德,我立刻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顿时我勇气尽消,今天我要诚恳地祈求上帝饶恕,可当时我我被绝望蒙住了眼睛,就想立即脱离这种满是荆棘的正道。我面前有两种路可以选择:一是加入方才抢了我的钱袋的强盗团伙,一是返回里昂接受圣弗洛朗的建议。上帝拯救了我,没有让我就此沉沦,尽管他让我重新燃起的希望是虚假的,因为还有那么多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我,我还是感谢上帝继续支撑了我。尽管我是清白无辜的,那颗命里注定的灾星却要把我送上绞架,它从来只是要我的性命,而另外的选择都是要我陷入荒淫无耻的泥坑,这比让我去死更加残忍。

    我继续朝着维埃纳这座城市走去,决定在那里卖掉我剩下的东西,好凑足去格勒诺布尔的盘缠。我心情郁闷地走着,在距城市四分之一法里的地方,我看见大路右侧的平原上,有两个骑马的人正用马蹄践踏一个男人。他们把他扔下几乎死去之后,就快马加鞭地逃之夭夭了。一见这悲惨的景象,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心想:唉!这个人比我更可怜,我至少还有健康的身体和力气,我可以挣钱糊口。要是他并不富有,那他会落到什么下场呢?”

    尽管我克制自己不作出怜悯的举动,尽管这样做对我来说凶多吉少,但我还是禁不住感到必须过去看看这个人怎么样了,尽可能给予他救助。我朝他飞奔而去,在我的照顾下,他闻了闻我身边还带着的烈性酒,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头一句话就是感谢我。我更是迫不急待地帮助他,我连忙把我的一件衬衣撕成布条,给他包扎伤口,给他擦血;我所剩无几的财物也舍得拿出来为这个人牺牲。初步的照料完成之后,我让他喝了一点酒,这个不幸的人完全清醒过来了。我仔细观察,看得清楚些了。尽管他轻装步行,但是他看起来并不贫穷。他有几件很值钱的东西:几只戒指、一块怀表和一些盒子,但是这些物品在他刚才遭难的过程中已损坏得十分严重了。他刚能说话,便问我这位救助他的慈悲天使是谁,怎样才能表达他对我的感激之情。我仍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他那样洋溢着感激之情,想必永远义无返顾,而我当然可以无所顾虑地与这个刚才还在我怀里抛洒眼泪的人分享流泪的温馨乐趣,于是,我把自己一生的坎坷都告诉了他。他颇为关注地听着。等我把最近这次遭遇的灾难讲完,我的故事使他看到了我所处的一贫如洗的境地,他便喊道:

    “我多么幸运,到底能够对您刚才为我做的一切略表感激之情!我叫罗朗,我在距此地十五法里路远的山里拥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堡,我邀请您随我到那里去。为了使这个建议不至于使您感到诧异,我待会儿就告诉您想要您做什么。我是个单身汉,但我有个我极其热爱的妹妹,她乐意终生与我孤独厮守,分担寂寞生活。我需要一个服侍她的人,我们刚刚失去了担任这一职务的女人,我想请您接替她。”

    我谢过了这位保护人,便不失冒昧地问他:像他这样的人为何竟然不带随从独自旅行,以至于险遭不测,受到强盗的虐待。

    “我有些肥胖,但是年轻力壮,”罗朗对我说,“几年以来,我习惯于像这样从我家到维埃纳去走走。这样,既可增进健康,又可省钱。我倒不是必须节省开支,因为我的家财还算不薄,您一会儿就会看见证明的,如果您愿意到我家来的话。但是节俭点,总不会有任何坏处吧?至于刚才折磨我的两个男人,他们是本地的小贵族。上个星期,我在维埃纳的一家赌场里赢了他们一百路易,我相信了他们的许诺,今天刚好碰见他们,便要他们还钱,您看,他们就这样对待我。”

    我和这个人一起为他遭受的双重不幸感到悲哀,这时,他建议我们上路。

    “感谢您的照顾,我感到好一些了,”罗朗对我说,“天快黑了,咱们要赶到离这儿两法里外的一个旅店去。明天,咱们可以在那儿租两匹马,晚上就可以到我家中了。”

    我暗下决心,好好依靠这仿佛是上天赐予的救助,便扶着罗朗出发了。一路上我搀扶着他,我们果然在两法里之外找到了他说的旅店。我们一起在店里用了体面的晚餐,饭后,罗朗把我托付给女店主。第二天,我们分乘租来的、由店里的一个伙计赶着的两头骡子,来到多菲内的边缘地区。我们一直朝着山里进发。路程太长,一天走不完,便在韦里欧歇息了。我始终感受到这位主人的关心和照顾,第二天继续赶路,还是同样的方向。晚上四点左右,我们到达山脚下,从此,道路变得几乎难以行走了。罗朗叮嘱骡夫紧跟着我,惟恐出事。接着,我们进入了峡谷。四法里的路程,一直在转来转去,上上下下,早已看不见任何房屋,也不见人迹常至的道路,以致于我以为自己到了世界的尽头。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不安,罗朗当然觉察了,但是他始终没有吭声,他的沉默更使我感到害怕。终于,我们看见了一座高踞在大山山顶上的城堡,就在令人胆颤心惊的悬崖峭壁边上,仿佛城堡随时可能坠人深渊似的。似乎没有道路通向那里,我们能走的路只是山羊踏出来的,尽是石子,不过,到底还是通向了那险恶的巢穴——那根本不像正直本分的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强盗们避难的场所。

    “那就是我的家。”罗朗觉得我看见了城堡,就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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