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江陵的武库之高大,粮储之丰厚,仍让曹操喜出望外,叹为观止。他仰望着高坡上修筑的巨大武库,问荆州牧安置在江陵的武库令:“此武库储藏刀剑弓弩各有几何?”
“启察丞相,铁矛有三十万支,卜字形铁戟十五万支,孽张弓七万张,强弩四十万张,连弩车五百乘,武钢强弩车十乘……”
曹操感叹道:“刘表治理荆州二十来年,果真有些积蓄,若一意抵抗王师,我等若想占领荆州,只怕也要多历年所啊。”心里对刘表更加鄙视起来,占有如此富庶的荆州,当中原征战不休时,百姓生产几乎从未受到影响,他竟然如此不思进取,今天终于为我所擒。但转而一想,也许刘表不愿穷兵默武,使百姓遭受兵戈之苦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自己的这种志向,又有什么值得称道呢?曹操发觉自己的思想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不相信仁义道德,他看穿了人的卑劣性;一方面他又希望人能够抛弃卑劣,走向仁义之途。他不相信天理,又厌恶一味的霸道。他想以三代的明君为楷模,又痛恨仁义的可爱而不可信。因为矛盾,所以痛苦。然而,撇去这些不谈,掌握权力终究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罢。就像古代那位鲁国国君说的:“我没有觉得当君王有什么快乐,唯一的快乐就是当我说出话后,没有人敢违抗我。”虽然这很虚伪,因为由权力产生的所有其他的快乐,实际上都是从无人敢违抗衍生出来的。
听到曹操的话,他周围的群臣纷纷吹捧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丞相顺天应人,以仁义为矛戟,攻无不克。刘表虽有利剑刻矢,又能怎样,还不是惊惧而亡。”
曹操大笑。又是以仁义为矛戟,这些吹捧确实好笑。
硕大的粮仓修筑深挖在江陵城南侧的城墙下,地势高耸,不远处就是长江渡口,粮仓上方是七个连续排列的仓城,仓城上是重檐的屋顶,仓城正面有两扇巨大的黑色仓门,门上方两侧墙上各有一个方形格窗,屋檐的每个筒瓦上都回环镌刻着“江陵仓当”四个硕大的篆字。
曹操的车队一到,仓门马上隆隆打开,几个守仓吏恭谨地跪在车下,道:“下吏参见丞相。”
曹操点了点头:“起来罢。”他执绥下车,沿着粮仓的台阶一级级走上去,巨大的粮仓和他渺小的身躯相比,十分醒目。走了几十级,方才站到仓口,他探头朝里一望,初冬的阳光透过仓顶的气窗射入仓内,愈发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阴森。他踱进仓里,和武库不同的是,粮仓地面铺设的是木板,走上去吱呀有声。他知道当年洛阳的太仓也是这样,地板比仓内的夯土地面一般要高出三四尺,以防止地底的湿气冲上地面,使储藏的粮食受潮,但不是所有的粮仓如此,只有储量巨大的粮仓,才需要装饰得如此讲究。他回头对守仓吏道:“此仓共储存了多少粮食?”
守仓吏道:“启察丞相,每个仓都存储了粟米五十万石,七个仓总共三百五十万石。”
曹操自言自语道:“三百五十万石,足以让三十万大军整整食用一年。”他又环视群臣,慨然道:“若让刘备占去,恐怕我等真要顿兵坚城之下,徒劳无功了。”
群臣纷纷赞道:“多亏丞相英明,放弃辎重,自率轻骑追击刘备,才让刘备的奸计无法得逞。”
“赖天之力,孤有何功。”曹操笑道,“立即传令下去,让原来襄阳的荆州旧部马上来江陵见孤,共商破吴大计。”
贾诩小心翼翼道:“延相不是说送书信给孙权,要他一起出兵邀击刘备么?难道真的改变主意,准备进攻孙权?”
曹操指着天道:“孤未料到硕大的荆州,竟然不发一矢就束手投降,更没料到江陵还有如此巨大的武库和粮仓,这些皆是上天馈赠给孤的,孤自当好好利用它来扫平江东。古语云:天予不取,反受其祸。孤有深惧焉!”
贾诩道:“那丞相准备何时出兵?”
“等后方大军全部集结,就可泛舟东下。来人,拿笔墨来。”
身边的侍从赶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漆盒,取出笔墨献上。曹操挥笔在纸上疾书,然后吩咐:“立刻将此书信送往江东,敦促孙权投降,前此送去的书信作废。”
随从卷起书信,放进锦囊,道:“臣遵命。”说罢蜷腰匆匆跑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