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道:“鬼神有没有很难说,不过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小人自小读书,只知道恪遵圣训。”
我有点失望:“还以为君懂得鬼神之事呢。”想起这么多天来心里一直受到的困扰,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我想下令将陈汤押回监狱。这时我已经决定要为陈汤开释了,因为我觉得他很乖巧。至于王翁季那边不用管他,他的告发本来毫无道理,我一个世家子弟,又官为廷尉,难道想保一个人都保不了吗?那我干脆不要混了。我正要发令,陈汤忽然开口道:“小人看府君精神抑鬱,似有隐忧,小人不才,敢问府君,可是最近受过鬼魂惊扰么?”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但随即就释然了,我刚才正问他鬼神之事,他不是蠢人,怎么会猜测不出。
“其实小人到底是不相信鬼神的。”他答非所问。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鬼魂吗?”我说。
陈汤点点头:“究竟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何况……”
他正要说下去,忽然陈长年进来了,老远就叫道:“主君,找到了!找到了!”
很少见长年这么不沉稳过,我惊讶地问道:“找到什么了?”
他喘了口气,说:“请主君立刻回家,有重要的事情。”
他惊慌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离开了,我只好对陈汤说:“好,君且先回去,下次再来对簿。”
狱吏们上来,把陈汤押了回去,我叮嘱他们对陈汤好好看待。其中一个狱吏笑道:“府君放心,他在狱里过得如鱼得水呢。”
我敷衍了两句,随着长年出去,登上安车。我有些埋怨道:“长年君,什么急事,还特意跑到廷尉府中来?”
长年快速地望了我一眼,畏畏缩缩地说:“主君,不瞒主君说,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一个婢女突然死在家中。按照律令,我们立即报告了长安令,现在长安令率吏卒已经到家验尸,这么重大的事,我们不得不叫主君回去。”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会突然死去,你们自己先查看了吗?”
长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据掌管洒扫的老婢说,昨天下午她曾命令这个婢女去打扫节侯的旧居,今天早食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婢女一直不见,四处寻找,才发现她死在旧居里面,扫帚被扔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大,初步看来,好像是受惊吓而死。”
“你说什么?”俄叫了起来,本来我最近心里就有点惴惴不安,“她受了什么惊吓?”
“不知道。”长年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奈何,但是他的脸却非常惊恐,囁嚅地补充了一句,“也许她临死前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罢。”
我被他的表情感染了,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感到阴风颯颯,我追问道:“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道:“在节侯的旧居出现了很奇怪的事,主君先看了再说罢。”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家,家门前果然有穿着緋色公服的长安县廷的吏卒来回彷徨。我几步跨进院子里,长安令已经匆匆出来迎接,我是列侯,秩级也比他高得多,他对我自然非常恭敬,深揖道:“君侯回来了,下吏接到贵家丞的报告,马上就赶来了。”
我心里有些生气,这个陈长年,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叫来长安令,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我客气道:“多谢明廷,不知明廷发现了什么没有?”
长安令的神情也非常严肃,低声道:“据狱吏查验,婢女的确是死于恐惧,不知道她死前看见了什么?据说那间房子是君侯的先父节侯居住的,自从节侯去世后,就一直被封闭,君侯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封闭吗?”
我敷衍道:“因为是先君的旧居,我怕一进去就会想起先君,乃至心情悲伤,所以命令封存。”
“哦。君侯真是天性孝悌,下吏好生景仰。”他夸讚道,“那么,是什么导致这个婢女平白吓死了呢?”
我无暇跟他萝嗦,道:“这个就倚仗明廷的勘验了,我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撇开长安令,我径直走进父亲生前居住的房间,发现这间房子已经布满了蛛网,灰尘也将厚实的橡木地板薄薄地铺了一层,只有婢女躺倒的周围被清扫过。想当年这是我父亲和他的宠妾纸醉金迷的地方,是历陵侯府中最豪华热闹的一间居室,现在人去楼空,竟然变得鬼气森森,往日繁华恍如一梦,让我不由得不在心里慨叹人生易逝。
这个年轻的婢女躺在地板上,她的脸朝着左侧墙壁,双腿微曲,可以看见细而秀丽的脚踝骨。我走近她认真端详,忍不住轻叫一声,头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她面色发紫,本来清秀的脸庞现在显得狰狞,的确是一副极为惊恐的表情。我轻声问身旁的长年:“你刚才说发现了古怪的东西,那是什么?”
长年对身旁一个奴仆道:“把那幅画拿出来。”
一个奴仆马上过来,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绢帛,我一见之下,顿时浑身发凉。那绢帛上画着一个年轻女子,正骑在一匹栗色的款段马上,身材绰约,面容姣好。她的身体略往前倾,双手紧紧持着马髻头,正脸注视着看画的人,表情似喜非喜,似忧非忧。尤其是她的鼻子左上角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愈增清丽。她的肚子也微微凸起,好像怀着身孕。这些特征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持轡,她就是持轡。这幅画哪里来的?我从前没有见过。”
长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它当时正挂在墙上,这个死去的婢女惊恐的眼睛就注视着这幅画。我感到奇怪,就让人把它取了下来。”
我的牙齿格格打战,感觉周围鬼影幢幢,大声叫道:“快,快把那个掌管洒扫的老婢给我叫来!”
府中一片喧哗,不一会那个老婢身体颤抖地跪在我的面前。我强打精神,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安排这位婢女打扫节侯故居的?”
“昨天下午,主君。”她的身体也打颤,但其中的原因肯定和我不一样。
“我没有吩咐,你为什么要派人打开这个房间进行洒扫?”我问。
她抖抖索索地说:“主君,婢子听家中仆人们说,他们经常在夜间听见节侯的旧居内有奇怪的声音,婢子认为肯定是因为屋子长久缺乏打扫,导致老鼠横行。想到这间屋子是节侯曾经居住过的,婢子从小侍奉节侯,节侯对婢子恩重如山,婶子不忍心让老鼠盘踞,故此命令婢女莲花进去洒扫。没想到第二天听其他婢女说莲花一夜没有回房睡觉,婢子赶忙带人寻找,才发现她死在节侯旧居里面。”
我强自摄住心神,道:“那么,你看见过这幅画像没有?或者说,你以前是否见过画像中的这位女子?”我的手指了指那绢帛。
她的眼睛朝那幅画火速地扫了一眼,又迅疾低头摇了几下:“没有,婢子从来没见过这幅画。也没见过这幅画中的女人。”
我喃喃地说:“她,叫持轡。她可能不是人,是鬼魂。”
老婢低声叫道:“持轡,天哪,婢子曾经听以前府中的老仆说过这么个人。”
“什么?你听说过。快说,听过她什么?”我双手死死钳住她的胳膊,疼得她尖叫起来。
她的话语有些扭捏:“婢子也是听婢子从前的一个相好说的,他说他年轻时就在这宅子里当仆人,那时的主人是西阳侯,他有个爱妾叫持轡,据说被人害死了。死的时候还怀着身孕。”
我叫了一声:“果然是鬼魂。”我的头“嗡嗡”作响,好像千百个蜜蜂在耳朵里乱叫,这让我感觉天旋地转,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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