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向着弟弟们问:“目前,我们建州左卫有多少实力?”
这话一出,没有人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舒尔哈齐才嗫嚅着说:“自从祖父和父亲被明军误杀……”
努尔哈赤“啪”的一声,一掌击在身旁的小几上,打断了舒尔哈齐的话,却不料用力过猛,竟将小几击得粉碎,他怒喝着说:“什么误杀——分明是谋杀!”
“是,谋杀……”舒尔哈齐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自从祖父和父亲被谋杀以后,建州左卫的人就分成了两种,一种是离我们远远的,深恐沾了霉气;一种是依旧忠心耿耿的;只是,第一种人多,第二种人少……”
努尔哈赤听了先是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才问:“那么,有多少可用的兵力?”
舒尔哈齐小声的说:“很少——恐怕,只剩下——几十个人而已!”
“几十个人——哼,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不会改变我为祖、父复仇的心意的!”
努尔哈赤坚定的说着,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头。
沉默了许久的穆尔哈齐忽然对努尔哈赤说:“父亲还遗下了十三副甲……”
说着,他立刻取出了这十三副甲,交到了努尔哈赤手上。
甲衣原本就是战场上的用具,上面还残留着拭不去的斑斑点点的新旧血痕;努尔哈赤把这十三副甲一一的摊开来,凝视了许久;父亲的血汗遗泽似乎还留在甲上,他感觉得到,甚至,他觉得父亲的灵魂就住在甲中……
“我会和您一样,用它上战场——战无不胜——为您复仇……”
他喃喃的对着甲说着,说完话,他立刻换了一种神情,沉声的对弟弟们和额亦都说:“来!我们先分配一下工作!”
他当中坐下,其余的人环着他而坐,于是他开始从容分配:“明天,我将亲自到辽东巡抚的衙门去找明朝的官儿理论,至少要要回祖父和父亲的遗体安葬——穆尔哈齐守在家中,要完成几项任务,第一个,让额亦都熟悉这里的环境,第二个,仔细检查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预做设想,假如敌人攻来的话,哪些地方比较脆弱,设法补强它;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则去分头拜访我们的堂房和族人们,告知我复仇的决心,尽量争取他们的帮助!能多一个人算一个!”
“是的。”
三兄弟接受了任务以后,齐声的应着;可是,余音还没有完全消失,舒尔哈齐的眉头就开始轻轻的皱了起来,眼神也微有些不定。
努尔哈赤一眼看见,立刻问他:“舒尔哈齐,你有话要说吗?”
舒尔哈齐先是欲言又止了一下,但还是诚实的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大哥,你是知道的,三房的人一向看我们四房不顺眼,总觉得祖父抢了伯祖们的世袭职位什么的;也早就下手联合一些族人站到他们那边去了——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不幸,他们连派个人来慰问一下都没有;虽说大家都是曾祖父的子孙,可是,有多少人肯出力就难说了——更何况,李成梁的军力那么强,大过建州左卫几百倍,如果我们去对人说,现在建州左卫有几十人,要去找李成梁的八十万大军复仇,恐怕别人一听先都吓跑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努尔哈赤已经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他向舒尔哈齐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但你的顾虑是因为还不清楚我复仇的全盘计划;大家听好了,这是我详细考虑后想定的计划,一共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我们必须要忍耐,不能跟明朝翻脸,因为,我们的力量太弱了,根本不是明朝的敌手,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我们只能找图伦城的尼堪外兰复仇……”
听他这么说,舒尔哈齐的情绪缓和下来了;而一旁的额亦都却突然插进嘴来说:“请我表兄来帮忙嘛!”额亦都大声的说着:“他和我一样,从一认识你开始,就决定了要跟随你做一番大事业的——假如他现在知道你需要人手的话,一定会立刻赶来的!”
一句话提醒了努尔哈赤:“是啊!我还有一些朋友可以帮忙的呢!”于是他仔细的考虑着:“沾阿塞的常书和扬书一向和我谈得来,又有正义感——萨尔浒城的诺米纳虽然人比较滑头,但是他的哥哥卦拉和尼堪外兰有旧怨,也许会同意大家一起打尼堪外兰……”
想到这里,他立刻动手写信,分别给苏克苏浒河的萨尔浒城主诺米纳、沾阿寨主常书和扬书、以及哈思虎;他在信中非常详细而恳切的说明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被杀害的事由,以及自己志切找尼堪外兰复仇的决心,请求他们的援助。
信写完之后,他派了额亦都的徒弟负责把信送到,自己则和弟弟们、以及额亦都再一起商议复仇的计划。
这一商议便又谈了许久,直到天黑了下来,尼楚贺来请大家用晚餐,这才暂时打住;等到餐后又继续谈了下去,努尔哈赤思虑缜密,计划周到,连一个细微末节和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状况都没有疏忽掉,并且反覆推敲、详究,这一夜几个人便谈到了深夜才各自就寝。
第二天,努尔哈赤便按照计划的出发到明朝设在辽东的省府辽阳,找辽东巡抚周咏理论。
周咏当然没有接见他——托辞正在处理要事,而派了一名次级官员张化文代为接见。
张化文是进士出身,按着文官的正常管道升迁上来的;这人四书五经念了不少,写起八股文来,也有几分文墨,只是不怎么熟悉女真人的问题,偏偏被派到了辽东任职,只得抱着“硬着头皮”的心情来上任;这回奉了巡抚的命令来接见努尔哈赤,因为素不相识,他也只得抱着“硬着头皮”的心情来处理了。
幸好努尔哈赤长期在汉人圈子里生活,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和张化文构通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
努尔哈赤先向他说明来意:“我的祖父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乃是大明的朝廷命官,一向忠心报效,却无缘无故的在古勒城中被杀害了,连同我父亲也一起冤死;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我要来讨还一个公道!”
话说到后来,他悲慎填膺,竟不知不觉的说得咬牙切齿起来;还没有完全弄清缘由的张化文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可是又无法处理,只好先好言好语的安抚着他说:“这件事,我立刻呈报巡抚,反应上去,一定给你一个公道……”张化文连声的说着:“你先请回,我尽快的处理这件事,尽快给你答覆!”
他的态度还算好,努尔哈赤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因此也就不再僵持,答应了先回建州左卫去等消息。
一回到建州左卫,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件令他欣喜不已的事情:“完布禄带着他的儿子安费扬古来求见您,听说您需要人手帮忙,就留下了安费扬古在这里追随您!”穆尔哈齐告诉他。
“啊,太好了!”努尔哈赤高兴的说:“安费扬古为人忠诚,武艺又非常好,那会是一个好帮手的!”
对于安费扬古,他非常了解——安费扬古的父亲完布禄是最忠于建州左卫的人,他们姓觉尔察氏,世居瑚济寨;安费扬古他和同岁,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以武艺超群而出名。
“现在人呢?快请来见!”
“他和额亦都在屋后的空地上试射——我立刻去请他们来!”
穆尔哈齐说着立刻到屋后去找人,不多时,三个人便一起走了进来;穆尔哈齐在前,额亦都和安费扬古并肩走在后面,恰好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比;两人的身材虽然差不多高,脸孔却很不相同,额亦都长得方头大耳,再加上一副大嗓门和豪爽的个性,随便几句话都可以讲得眉飞色舞,一张浓眉大眼的脸上便动感十足;安费扬古却是瘦长形脸,目光锐利而内敛,沉默寡言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两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额亦都还兀自高谈阔论,安费扬古则是十分专注着倾听的模样,正好是一动一静的对比。
而努尔哈赤一看到两人并肩而入,立刻就打心眼里发出了快慰之至的笑声,他走上前去,拥抱了一下安费扬古,接着又一手揽着额亦都的肩,一手揽着安费扬古的臂,开怀着大笑说:“三国的刘备有五虎将——我也已经有了两员虎将,还怕什么敌人有千军万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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