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之前我说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真是对不起啦。今晚我总算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下,打算好好和老爷说说。”
“好的,那我叫他起来。”
之后阿玛德就开始讲述大裂缝里发生的怪事。
走到大裂缝时,整队人马都累得动不了了。他和贾法·哈鲁两人因为累得实在没力气滑下裂缝,就留在上面看守绳索。那些下到谷底的队员们摘了绳索就躺倒在地上,他们连去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不好好休养几天,怕是连搭帐篷都很困难。这里没有植物,没有动物,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到处都是盐,有机物都根本无法生存。撒哈拉的热沙就是生命的禁区。到了第二天,整个探险队却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们累成那样,根本不可能只休息一晚就站起来继续前进。我和哈鲁好半天也没缓过气来。我躺在那里想,反正到时候要在‘恶鬼岩城’(阿拉伯人口中的‘大暗黑’)里被神灵诅咒而死,还不如做个饿死鬼吃最好吃的东西饱死算了。于是我就做好了爬起来后大吃一顿的打算。大概躺到中午我才有力气站起来,之后我就和哈鲁滑下了谷底。”
“听说大裂缝里有一条瀑布,你说说里面的情况。”
“你说的是那条瀑布啊,就在那块凹地对面的崖壁上。从石头里喷出来的水就这么‘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喷水的洞口也不大,大概就一人多宽吧,所以水流又窄又急,落下来的时候还打起了很多水泡。如果人站在那个洞口,肯定会被水流打烂。”
“队员们随身携带的水袋、食物还有武器都到哪里去了?”
“都没有了,那些东西应该是背在身上的,不知道是不是都和人一起飞到天上不见了。”
巨大的壶底内部只有一条瀑布。除此之外,地上既没有洞穴也没有裂口,出入仅凭一条绳索。就在这样一个天然密室中,百来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啊。阿布·阿玛德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一旁的斯泰拉突然插嘴问道:
“阿玛德先生,你认识供水班长奥斯登吗?他和队长弗莱斯先生关系如何?”
“那个叫奥斯登的家伙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就在我们走过盐湖、准备登山之时,那家伙向队长大喊道:‘你说这种地方会有带鱼?吹牛也要有个限度,还混充学者呢。呸!’说完还吐了口唾沫,踹了一脚沙土。真是作孽。”
斯泰拉紧闭着双唇,身子微微颤抖。
“但队长对那家伙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就连宝贵的水也让那家伙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情况和山座想象的差不多,他苦笑一声。弗莱斯把奥斯登当成了证明自己学说的关键,所以才忍气吞声,处处让着奥斯登,希望他能够恢复儿时的记忆。就算他们之间存在着纠葛,也要等探险过后再来解决。
“辛苦你了,休息了大半个月,我看也差不多能动了。到时候还要靠你啊,阿玛德。”
“其实……”阿玛德有些为难。
“其实今晚我是来和老爷您告别的。”
“什么?你要离开这儿?”
难道波鲁内的魔爪已经伸向了他?阿玛德可是向“大暗黑”二次进军的关键啊。这男人对走过的地形一清二楚,只有靠他才能顺顺利利地到达大裂缝。但阿玛德要走的理由却出乎意料。
“我已经收到入伍通知书了,过段时间可能要去欧洲打仗。今晚上头来了人,通知我们天亮的时候必须出发。”
大战爆发!山座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紧盯着天花板。没想到二次进军的关键人物阿玛德会被派上战场,那探险的计划可就要泡汤啦。阿玛德察觉到山座十分失落,似乎自己走后会带来什么莫大的损失。于是他对山座说:
“真是对不住您了,老爷。之前您没少照顾我,我也不想离开您。而且我暂时也不想去那鬼地方了。”
“为什么?”
“盐风季提早了。盐湖中心有个车站叫‘El Mansur’,这您知道吧?昨天在那儿值班的人已经撤回来了,是他告诉我的。老爷,只要刮起了盐风那就去不成啦。”
如果阿玛德所说属实,那直到明年盐风停歇为止,都无法再向“大暗黑”进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斯泰拉只觉得无比绝望。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敲鼓的声音。一队人马沿着沙丘接近这片静谧的绿洲。哦,是从突尼斯来的队伍发出了信号。阿玛德与两人道别后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阿玛德走后,山座突然变得十分兴奋。
“来了!来了!这该死的战争总算来了!搞不好一辈子都别再想去什么‘大暗黑’了。”
“您怎么了?这么兴奋。”
“唉,斯泰拉,我可能是走霉运了。这次探险……从一开始就厄运连连,到今晚更是急转直下啊。阿玛德入伍,盐风季提前,最后……居然爆发了世界大战。只剩下我一个山座又有什么用呢?根据国际公约我算是敌国的公民。只要我被逮捕,肯定会被判处有罪,到时候不是被枪决就是被关押。我讨厌任人宰割。”山座嘟嘟囔囔地说。
“唉。”斯泰拉充满同情地点点头。山座的身份比较特殊,如今他躺在敌国殖民地的病床上,处境十分危险,根本无处逃脱。
“这里不是巴黎也不是伦敦,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身份吧?”
“总有人会察觉的。比如突尼斯的总督夏普里艾,他过去是巴黎警察局的保安部长。前段时间他盯得我很紧,恐怕就是为现在作准备。幸运的是,我没有什么把柄让他抓住,恐怕他就是在等我露出马脚。像他这么精明的男人,绝对不会把我给遗漏的。唉,我怎么老是替敌人造势啊,看来我命不久矣。唉,那不是鼓吗?”
到了晚上,沙漠的气温骤降。冷月照耀下的荒漠犹如雪原让人身感肌寒骨冷。沙谷台地的阴影里,有一条闪闪发光的白线,那是勇猛彪悍的突尼斯骑兵队。他们身穿淡蓝色的头布外衣,肩背火把,看护着队伍里的骆驼。山座在斯泰拉的搀扶下,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这支威武的骑兵队。转瞬间,他在队伍中看到了一个人。
“来了,来了,厄运来得可真快啊,大概是夏普里艾把他们召集起来的。哟,旁边那个不是曼奇尼吗?普莱和普夏也来了……看来夏普里艾的那些旧部下都到齐了。”
“普莱和曼奇尼都是些什么人啊?”
“哦,那些家伙。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经常跟在我的屁股后面……”
山座的声音越来越小。看得出来,尽管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其内心却十分苦恼。向“大暗黑”二次进军暂且不提,如今他自身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看来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通往失败的不归路。即便如此,山座却毫不气馁。
山座啊山座,敌众我寡,你该如何应对?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办不到的。有了,首先要从这里逃走,接着就是尽快穿越盐风进入“大暗黑”。但要怎么逃呢?好好想想,山座!
想着想着,山座居然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他是想到了办法安然睡去,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的,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山座了。又过了两个多小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是夏普里艾,请帮忙传达一下,我是特意来看望山座君的。”
来了!斯泰拉心头一惊,慌忙摇动山座。但山座早已睁开双眼,斯泰拉才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个人,来者正是夏普里艾,他居然未带仆从。山座大大咧咧地问候他并说道:
“哟,保安部长。哦,不,该称您‘夏普里艾总督’才是。总之,不管怎么说吧,能在这里见到您,真让人感到意外。不好意思,我刚刚才起床,昨晚一直都在和人讨论‘大暗黑’的事情。”
山座一个劲儿地诉说起有关“大暗黑”的事来,但讲到自己没去成的时候,他露出像孩子般失望的表情。一旁的夏普里艾只能一边听一边苦笑着与他握手。
总督年约四十五六岁,他身系一条红色的腰带,服装则充满了法国风情。这个潇洒的男人穿得就像要去参加舞会一样,漂亮得就连男人也不禁赞叹。
“你可真厉害。”夏普里艾似乎话中有话,“看来你挺冷静的嘛。但我劝你还是放弃逃跑的打算吧。”
“哎呀哎呀,总督阁下,何出此言呢?我只不过是个喜欢买买春画的和平主义者,您又何必掏出捕棍和我一般见识?您瞧您,又变回那个可怕的警察了。”
一来一去,这两人在心中大概早已劈劈啪啪地打了一个回合。年龄、才智、计谋都旗鼓相当的二人,就在这撒哈拉大沙漠的绿洲中展开了一场对决。山座防御,夏普里艾进攻。面对敌人的强袭,山座游刃有余。
“山座君,你就别负隅顽抗了。”
夏普里艾冷冷地说。
“逮捕你是轻而易举的事。除此以外,我看你也别无选择。如今你有病在身,再加上大战爆发,形势突变。我看这都是神的意志,就算被捕,你也不必感到耻辱……”
“那可不行。”山座大声吼道。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被捕的。阁下可别小瞧我啊。”
“是吗?我独自前来是表示对你的尊敬。我可不会对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采取非人道的手法。但毋庸置疑的是,你已经落在我的手里。”
“不,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自由的。阁下认为抓住我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我绝对不会就此束手就擒。等我病好了,再去官邸拜访。”
“唉,你的孩子脾气还是没改。”
山座对于夏普里艾的批评毫不在意。
“今天晚上我会让突尼斯的医生来给你检查。刚好,我带来的队伍里就有一名医生。是立刻带你走,还是暂时把你留在这里,要根据他检查的结果决定。”
“唉,您一定要逼我说些不知道的东西。我已经洗手不干那种事了,但您不听。看来您是不信任我山座的为人。这样吧,如果我告诉您一些有价值的事,您可否放我一马?”
“有价值……”
“我相信其重要性不亚于您想要的那些情报。阁下,您了解‘大暗黑’吗?”
“那是个魔境,可以称其为二十世纪的天险。现在我们打算在沙溪谷的台地上放置望远镜。这样一来,正好可以望见‘大暗黑’内部的情况,就像在大吉岭眺望喜马拉雅那样。突尼斯政府与库克旅行社可以合作开发这个计划。”
“是吗?我要告诉阁下一个惊天秘密。阁下应该知道,前些日子我来领取探险许可证的时候,意大利的舰队在潘泰莱亚岛上的秘密港口‘Punta Spadillo’附近进行演习。参加演习的战舰,以三万五千吨的Vittorio Veneto号为首,还有Giulio Cssare号、Conte di Cavour号等大小三十多艘战舰。意大利舰队极其嚣张,几乎是擦着领海线对突尼斯进行挑衅。但贵国政府却没有进行抗议。这可真奇怪了,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些原因。最后终于让我想到了,那就是‘大暗黑’的真相。”
“哦?!”
“弗莱斯认为,从Gabes海岸边的‘Sct el Djerid’盐湖一直到阿尔及利亚‘Sc el Melrir’盐湖,这一带在古代曾发生了巨大的地质变化。如此一来,才会形成像入江口一样的狭长地势。而现在那些沙溪谷内的台地,原来是较浅的火山口。”
“火山喷发后,火山灰堆积在海水的上方,其后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地中海的潮位也随之逐年下降。于是盐与火山灰悬浮物与入江的海面之间就产生了空隙。也就是说,盐湖的地底其实是海,沙漠下是海湾,与‘大暗黑’的底部也是相通的。”
“嘿,你说沙漠下面是海!”夏普里艾差点呛到。
漆黑无边的沙漠下居然是海水。即便是一个想象力超群的小说家,恐怕也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那下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海水是清是稠,青光的正体是否就是会发光的夜光虫?或者波涛翻滚,飞沫四溅?难道亚特兰蒂斯的遗迹就在其中?盐沙中埋着神像,只留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大圆柱就像暗礁在波浪间忽隐忽现。最重要的是,那里面有人居住吗?那些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经过五千年的时间,难道还生活在那里吗?
夏普里艾被山座滔滔不绝的讲述给压倒了。他的双目迷茫,沉浸在无数的疑问之中。
“如何?这就是我想说的秘密。”
“这,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那我继续说。法国军部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潘泰莱亚岛上的Limarsi海岬下有一条秘密水道直通‘大暗黑’地底的海洋,而那条水道如今是意大利海军的潜艇基地。这恐怕是法国军方通过间谍获得的情报。其实‘大暗黑’早就被法国人征服了。他们打算建立一个外人不易接近的魔境根据地,伺机从敌人的后方发动奇袭。到时候突尼斯就能转危为安。敌方战舰Littorio号和Andrea Doria号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那么,你认为弗莱斯他们是被军方的人给捉走了?”
“正是如此,我当然希望他们安全归来。如果我的推理没错,他们早已被秘密地送到欧洲某处。如果不是我这里的通信断绝了十天,我早就把这个举世震惊信息发布出去了。阁下,别忘了我是个商人。您看这秘密能否替我赎身呢?”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山座似乎挽回了败局,下一个瞬间便是决定胜负的时刻。夏普里艾含笑说道:“了不起!你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实在是伟大,简直让儒勒·凡尔纳也刮目相看啊。可惜我不是杂志社的总编,无法为你出版小说。”
夏普里艾显得有些遗憾,如果能在山座最强劲的时候将他捕获,方能彰显自己的功劳。而现在的他似乎已经走到了生涯的终点,“大暗黑”恐怕不光带走了他的朋友,还带走了他的精神。
现在的山座已丧失了早年的活力,依然不变的是他那乐观的态度。
“告辞了,代我向你的夫人问好。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拜访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