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缺憾。
另一个缺憾是,云娜从来不曾真正打动过他的心。
然而,他面临的实际问题却是,他归降朝廷时日不久,羽翼未丰,尚没有胆量拒绝强权的哈兹罕。
哈兹罕神态悠闲地望着帖木儿。
哈兹罕知道帖木儿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他有这个自信。他始终认为,成为他哈兹罕的孙女婿,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否则,那天的婚礼上帖木儿也不会那般费尽心机地接近云娜了。
哈兹罕很爱他这个唯一的孙女,他活了大半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忽辛和云娜兄妹。忽辛毕竟是个男子汉,又在阿富汗地区拥有自己的小小王国,他不用太为他操心。
云娜却不同。
云娜是个柔弱娴静的女孩子,她这一生幸福与否全看她是否能嫁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
因此,几乎是从云娜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起,做祖父的就开始为孙女的婚事操心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年轻人真正打动过哈兹罕的那颗充满挑剔的心,直到不久前帖木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自诩阅人无数的眼睛才终于为之一亮。
作为桀骜不驯的土匪头子,哈兹罕与帖木儿交手多年,深知此人非凡的胆魄与谋略。见面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土匪头子”竟然如此年轻,年轻得出乎他的意料,而在“土匪头子”年轻的背后,举止投足又充满男人成熟的魅力。哈兹罕几乎立刻就相中了这个年轻人,若非如此,那天他也不会痛快地答应帖木儿的请求,带孙子、孙女去参加筛海女儿的婚礼。
无论如何,他得让孙女亲眼看看这个人,他有种预感,云娜会认可他的选择。其后事情的发展因为忽辛的介入而变得有些微妙,帖木儿对忽辛不敬的态度使哈兹罕有点生气,不过,生气是短暂的,等他冷静下来,他将云娜许配给帖木儿的念头反倒更加强烈了。
回到撒马尔罕后,哈兹罕将他的意思委婉地透露给孙子和孙女,忽辛当即表示反对。忽辛不喜欢帖木儿,他认为帖木儿为人傲慢又没教养,如果他娶了云娜一定不会给云娜带来幸福。哈兹罕却觉得帖木儿的言行无礼恰恰反映出他本性率真,像云娜这种单纯的女孩子,还是生活中没有多少心计的男人更适合她。
就这样,云娜至近的两个亲人,为了她的婚事,一个赞同,一个反对,争了个不亦乐乎。争到最后,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只好同时闭上嘴,任凭云娜自己做出选择。
爷孙约定,无论云娜做出何种选择,他们都不可以表示反对,不仅不可以表示反对,他们还必须心悦诚服地接受结果。
决定权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云娜身上,拥有决定权的云娜却只顾低着头,一言不发,无论哈兹罕和忽辛如何追问,她就是什么也不说。
忽辛无计可施,想了个更简单的办法,让妹妹点下头或者摇摇头,如此一来,他们也好明白她的态度。云娜仍是方才的样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忽辛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把妹妹臭骂一顿。
还是哈兹罕更心细一些,他看到云娜的手一直摆弄着胸前的项坠。
红宝石的项链,像号角一样的红宝石项坠,还有红珊瑚的耳环,这些,可都是帖木儿送给云娜的礼物。
哈兹罕顿时明白了孙女的心意。
他拉拉忽辛的手,指指云娜佩戴的首饰,忽辛反应过来,在无奈和扫兴之中,接受了这门祖父和妹妹都看好的婚事……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忽辛代祖父问帖木儿,语气还算平和。他本身并不希望将妹妹嫁给这个心性粗野的年轻人,但此时此刻,他更不希望也不能允许这个年轻人拒绝这门亲事。这是为他唯一的胞妹考虑,他知道,被帖木儿拒绝对云娜来说,必定意味着灾难性的打击。
与其如此,还不如面对现实,接受帖木儿成为他们家族中的一员。当然,倘或帖木儿不识时务,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说出来吧。”忽辛稍稍提高了声调,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帖木儿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着忽辛和哈兹罕,表情很自然地搪塞着:“唔,我太惊讶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怎么会!不过,我想问问,你们爷孙俩,不会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帖木儿如此没有礼貌的问话反倒很合忽辛心意,他难得地笑了笑:“奇怪,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觉得,你一直不喜欢我……”
“现在要嫁给你的人不是我。”
“是你,哦,我是说,如果你是女人,我也不敢娶。问题在于,云娜她愿意吗?打心底里愿意吗?有你这个做哥哥的坚决反对,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你打哪儿知道我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好,我也不必否认,我的确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你这个人,现在也没什么改变。我就是想不明白,云娜身边那么多的好小伙子,你究竟哪一点比他们强,偏偏云娜会对你动心!还有我祖父,他一心疼爱他的孙女,最后竟选择你做他孙女婿。”
帖木儿微笑了,他懒得继续跟忽辛争论:“听你这么说我倒可以放心了,我只怕配不上云娜。”
“配得上配不上,先马马虎虎吧。但你保证一定要善待云娜,如果你做不到,我想你明白后果。”
“云娜成了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我没有理由不善待她。”
“好吧,既然你的意思如此,我们不妨把婚期确定一下。”哈兹罕很平静地接过了忽辛的话头。
“您是长辈,您做主好了。”
“不用问问你叔叔吗?”
“不用,我叔叔也会照您的意思为我操办迎娶之事的。”
哈兹罕略一沉吟:“那就下个月吧,我看过了,下个月有个好日子。”
“一切依您。”
“那好。对了,帖木儿……”
“什么?”
“中午一块儿吃顿饭。你去看看云娜吧,你们两个人有几天没见了,想必有许多话要说。”
“好。”帖木儿答应着,站起身。
如果沙奈此时在场,他一定会对帖木儿对哈兹罕爷孙的态度感到惊讶。沙奈与帖木儿是儿时的玩伴,也是成年后最好的朋友,可以这么说,长到二十岁,帖木儿对任何人还从来没有像他对哈兹罕这样恭顺过。
帖木儿的倔强曾让他的父母伤透了脑筋。少年时代,他时常对抗父母的管教,弄得母亲为他的野性难驯忧心忡忡,父亲则经常随手拿起棍子或者鞭子抽打他。可是,一旦鞭伤、棍伤痊愈,他仍然我行我素。父子多年较量,最后不可思议地以做父亲的向儿子认输告终。
有一天,父亲拿起鞭子又放下了,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想怎么样,随你吧。然后,父亲悄悄地对母亲说,你生的这个孩子,骨头硬着呢。你相信我吧,他如果将来不是个十足的混蛋,就一定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父母先后去世,偌大的家业被叔叔哈吉一点点骗占,帖木儿被迫去做了强盗。自此,他的为人行事越发无法无天。但这并不意味着帖木儿就此变得妄自尊大,而这恰恰也是包括沙奈在内的所有人最不了解帖木儿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对任何事,任何人,帖木儿始终都保持着既务实又清醒的头脑,这使他随时知道什么事是他该做的,什么事是他不该做的,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低下高傲的头颅。
因此,不论他内心多么不情愿,他也绝不会听凭自己的本意拒绝哈兹罕。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见到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然而目前的状况是,与云娜待在一起,至少强过面对哈兹罕和忽辛。
帖木儿以手抚胸,施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