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乳臭未干的安童,老跟我过不去!总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知道我阿合马的厉害!”
不久前,西域商人答即古阿散向阿合马进献百匹西域宝马“汗血马”,河北大名府商人卢世荣向阿合马进献珊瑚树和唐代景德镇瓷器,分别被阿合马委以从四品大理司丞和正五品安徽榷茶运使。或许是同属一个民族的关系,答即古阿散很快成为阿合马新建的庄园玉苑中的座上宾,与之相反,卢世荣自赴任后,对与阿合马的关系表现得十分低调,绝无来往,以致阿合马在将他派到安徽之后竟很快将他忘记了。
阿合马对凡是主动投于他门下之人,一律以给他的进贡多少作为委任相应官职的标准。在这方面,他倚仗忽必烈对他的信任,完全漠视右丞相安童的存在,为所欲为。对于他这种任人唯亲、任人唯钱,朝臣尤其是右丞相安童虽多次予以弹劾,却都被他巧言搪塞过去了,最终不了了之。
“干吗发那么大的脾气?小心气大伤身!你就不怕气出个三长两短,让你府里的四十多个正妻、四百多个小妾,还有你那二十多个宝贝儿子都去喝西北风吗?”阿合马的长妻赫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嗔道,“再说,你拿什么跟人家中书右丞相安童斗呢?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充其量不过是按陈那颜家的一个家奴罢了!”
赫哲给阿合马宽衣解带,脱靴拽袜。
“可安童就不同了,且不说当今皇上是他的亲姨夫,就是他本身高贵的血统又岂是你一个家奴出身的平章政事可比!俗话说:有钱的不跟有权的斗,有权的不跟亲王斗。你如今庄园数百,家财何止亿贯,家丁、奴仆成千上万,这么一大家子的开销一年下来没有几十万锭银子够吗?出多进多明摆着,你富可敌国谁不眼热?依我说,还是忍忍算了,小心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
“败兴!”阿合马怒道,“你这张乌鸦嘴,迟早有一天非把我咒死不可!老爷我身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又兼领制国用使司职,还有当今皇帝撑腰,怕他个鸟!”
“怕不怕另当别论,问题在于目前跟你作对的不止那个小丞相安童一人,还有皇子真金不是?你不顾忌安童,我不信你也不顾忌真金。人家可是中书令兼判枢密院事,同时敕令中书省、枢密院两府大臣,真正的凤子龙孙!还有那么些个刀笔吏王恂、刘秉忠、姚枢、窦默、赵璧……哪一个不够你头疼的?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把这么多人一并全都得罪了?”赫哲倒了一杯西域葡萄酒递到阿合马手里。
阿合马举手一扬,葡萄酒洒了大半,浅蓝色的波斯地毯上立刻洇出一片玫瑰红。“晦气!晦气!今天这是怎么啦?上朝遇到安童、姚枢这两个火枪筒,下朝又撞上你这个丧门星。我他妈真是活得……”阿合马睃见金箔床头的一株玉树,顺手抓起来使劲摔在地毯上,顿时,玉树碎作一堆晶莹。他好像还不解气,又抄起一对制作精美、色泽玉润的翡翠瓶,朝墙壁砸去,只听“哗啦、哗啦”两声脆响,一对价值连城的翡翠瓶顷刻间变成了一堆碎片。
“你疯了?”赫哲不怕阿合马,却心疼她的玉树和翡翠瓶。
“心疼了是吧?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阿合马发疯般地咆哮,“一万两金子一个翡翠瓶,两千两黄金只够买玉树的一个枝儿。我阿合马摔得起,他安童、姚枢摔得起吗?这就是财富!财富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权力里来!权力,懂吗?”
“可是,财富再多,权力再大,如果不能安享太平,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赫哲忧郁地反驳,“显赫亦险恶,自古官场皆如此。你难道忘了去年五月发生的事情?当时廷臣密议立尚书省,以你来主持。你为了达到架空中书右丞相安童的目的,抢先上奏安童宜位三公,结果被姚枢等儒臣当廷斥为狼子野心。你为何就不想一想,几个穷酸儒生,为何敢在你面前如此张狂?若非有人背地里为他们撑腰,他们硬得起来吗?”
阿合马暗思赫哲说得有理,愠怒全消,鼻尖上浸出了一层冷汗。赫哲用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手扔进床角的唾盂中。
“你平日里行踪诡秘,侍卫随从不离左右,寝处一天一换,假如你不是树敌太多,何至于此?这样的日子,我真过够了。万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赫哲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又来了不是!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阿合马的口气软了下来,他惹不起赫哲。赫哲是察必皇后从弘吉剌带来的贴身侍女,因她在按陈那颜以及察必皇后面前一向恭谨小心,才赐嫁于他,列为他的四百多个妻妾之首。这且不论,赫哲那双仿佛能够洞察秋毫的眼睛也让他不敢太过放肆,他有时甚至觉得赫哲是察必皇后特意安插在他身边的密探,稍有不慎,他将死无葬身之地。由于这个原因,他对赫哲从来敢怒而不敢言,即便有时偶尔发点牢骚什么的,也不过是为显示一下男子汉那么点可怜的威风。
“你也不必太过沮丧。你有理财天赋,且为人多智巧言,以功利成效自负,咸称其能,只是不会韬光养晦。”赫哲面授机宜,“如今,皇上急于富国,不可能不重用你,加上你天生善辩,安童、姚枢等也非你的对手,只要不失皇帝信任,你就可以竭力攫取权力,进而控制朝政。”
阿合马怎么也没想到,赫哲居然如此有政治头脑,每句话都似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不过,他心服口不服,还要硬撑一下。“休得胡言乱语!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也来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赫哲忍不住笑了,走下床榻,坐在一张波斯木椅上,“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既不知道朝中许多大臣完全是碍于皇上对你的宠信,才对你‘含容久之’?更不知道你是如何被委任为平章尚书省事的是吧?”
“知道,你当然知道,我的什么事能瞒过你去!”阿合马扶榻而起,暗想赫哲真不愧是察必皇后亲自调教出来的侍女。“今日早朝,安童向皇上奏了我一本,说我违反常规,遇大事不从中书省议定奏闻,而径由尚书省处理。皇上听了十分不高兴,说:阿合马岂可利用朕对他的信任,如此胆大妄为!”
赫哲微微皱起眉头:“这可是个危险信号,你不能不防。嗨,这个令人讨厌的安童,弄不好我们将来真要栽在他的手上。”
阿合马披衣下床,坐在赫哲对面。
“喝点什么?金帐国黑马湩,还是别失八里葡萄酒?”赫哲问。
“不要。我只想来盏武夷茶。”
赫哲的面前放置着一盏和阗玉杯,冒着热气的北苑茶飘散出缕缕诱人的清香。
侍女奉上武夷茶,阿合马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薄薄的玉盏盖,对着烛光透视着玉盖上的纹理。“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垮安童呢?”阿合马愁闷地问赫哲。
“是人总会犯错,寻他个错,奏他一本好啦。”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阿合马精神一振,上前拉住赫哲的手,“就照夫人说的办。安童,小心不要犯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就是不能将你置于死地,也要让你脱一层皮!夫人,今日良宵难得,你我共度一番如何?”
“哼,这会儿有兴致了!这半年多,你让那些个小狐狸精迷的,何曾想到过我!”
阿合马顺口赔情:“夫人莫怪,夫人莫怪!今夜我一定加倍恩爱,还夫人一个青春如何?”
“贫嘴!”
阿合马挥手,侍女熄烛退下。昏暗的寝床上,传出阵阵娇笑和粗鲁的喘息声……